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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竟已六十年了……”
明日星海東麵一座山清水秀的穀中,建起樓閣重重。
為藥王一命先生效命多年的多寶道人周鈞, 舉目看著頭頂這一塊寫著“掃塵齋”三字的匾額, 不由歎了一聲。
這一塊匾額, 通體漆黑,乃是用獨生在東海海峽的“三株木”所製。
六十年前, 為慶賀一命先生煉製出一枚八品寶丹,明日星海諸方勢力皆送來了賀禮,以示善意。
那一位手染血腥的新劍皇, 人雖沒到,卻也將這塊三株木送來。
一命先生看了這塊木頭良久,終於還是長歎了一聲,以天方墨在這塊木頭上, 書了“掃塵齋”三字,從此掛在了掃塵齋穀口大門上方。
一掛,便掛到了今天。
六十載, 於壽命低的凡人而言, 幾乎已是一個生死。
但於這個十九洲大地而言,隻不過是讓昔年的幼樹變得更高更粗,讓昔年的小徑為荒草所覆,讓山川與河流多添了一毫歲月的痕跡……
六十載,崖山孤嶽, 依舊危劍高聳;六十載, 昆吾十一峰依舊如星拱月;六十載, 明日星海, 依舊不曾迎來傳說中最璀璨的“明日”……
在這裡,繁華的樓台修築在巨大的盆地裡,將陰暗的角落掩蓋。
醉生夢死的人們,出入勾欄瓦肆,一片俗世煙火氣;不乏長髯白發的老者禦器飛馳雲天外,蹤跡杳無;時有按劍長吟的醉劍客,提著酒葫蘆歪倒在街旁,姿態風流……
今日,卻值秋高,風清天碧。
是掃塵齋一年一度帶領藥童前往東麵群山采藥的時候。
這些都是剛入築基期的藥童,此刻都已經等在山門前。
多寶道人周鈞,看了那匾額一會兒,想起這些年種種起伏的風雲,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算著時辰,回頭張羅著,便招呼藥童們出發。
“明日星海,本就位於右三千,乃是中域的東部。”
“想必你們也都知道,十九洲大地的最東,便是傳說中的極域的入口,隻是已經封閉多年。隔著一道海峽,那一麵就是人間孤島。海峽中生一遮天桃樹,斷了來往之路,從此凡人尋仙隻能自西海仙路十三島而來。”
“所以,出星海再往東,都是窮凶極惡地,出藥材,但也出人命。”
麵容嚴肅,一身褐色的長袍隨風飄飛,周鈞手中持著一柄拂塵,說話時已經踩了一朵雲,帶著藥童們飛到了半空中,一指遠處莽蒼的群山,向他們說著。
藥童們頓時收斂了出門時的興奮。
他們都拜在藥王一命先生門下。
多年來,明日星海的勢力頻繁洗牌,但三位大人物裡麵,唯有“一命先生”的位置從來沒有動搖。
蓋因其乃是十九洲大地上少有的宗師級煉丹師,甚少被人針對為難。
便是六十年前一戰成名、可攪動十九洲風雲的“新劍皇”,也對其禮遇有加。
他們都不是庸才,自然清楚若能被一命先生慧眼相中會是多有前途的一件事,此刻立時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起來。
周鈞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神情。
他絮絮將基本的情況說過,腳下便已經跨越了明日星海的最東邊,眨眼進入了東麵群山的範圍:“我們就從這裡下去,開始照著《百草譜》采——”
“轟隆!”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原本寥廓無雲的天際,竟然劃過了一道驚天動地的奔雷,直接將他打斷!
才學會禦器沒多久的藥童們,幾乎個個都在這樣恐怖的一聲雷響之下,心神失守,身形搖晃,穩不住腳下踩著的法器。
就是周鈞這個金丹後期的修士,都差點一頭從半空掉了下去!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他駭然無比,什麼話都忘記了,隻連忙一個法訣掐下,連忙將禦空的狀態穩住了,才抬頭看去。
這一看,瞬時間,麵色大變!
原本湛藍的天幕,竟在這一刻消失無蹤。
驚雷一聲滾過後,便見黑沉沉的烏雲覆壓而下,遮天蔽日。廣闊的群山,一時狂風吹卷,儘數為陰影覆蓋,好似陷入了沉沉的黑夜。
更有千萬道深紫的雷電,遊走在層雲之中,帶著一股寂滅的氣息!
劫雲,這竟然是劫雲!
而且人在空中,竟然一眼都望不到邊際,根本不知道這劫雲所覆蓋的範圍到底有多寬廣——
怕是不下百裡!
在瞧見那遊走的雷電之時,周鈞便已經心寒膽裂,何曾見過這般恐怖的劫雲?搜遍記憶,也就三十年前飲雪亭劍皇曲正風突破出竅、進階入世時,堪堪有這陣仗!
天……
難道又是哪一位“老怪”級的大人物要突破了?
關鍵時刻,周鈞可不敢耽擱,一時也來不及細想明日星海還有什麼高境界的大人物,便連忙厲聲向藥童們喝道:“快,快,趕緊離開這一片劫雲範圍!”
若是不趕巧,在這劫雲範圍內,受到波及,他一個金丹期並著這一乾築基期的小子,哪裡能留下個全屍?
話一出口,十來個藥童全都嚇得不行,逃也似地便禦器朝著來時的方向飛馳。
周鈞則立刻跟在了後麵,防止哪個藥童半路掉下去,心裡頭簡直跟打鼓一樣,隻祈禱著千萬彆有哪個掉隊,又一麵恨不得自己甩下這些藥童先跑了。
能在明日星海混的,其實都不是善茬兒。
他早年殺人奪寶的事情乾了不知凡幾,後來投靠了藥王,又突破到了金丹,才收斂些了,修身養性起來。
所以這會兒,心裡冒出這個念頭,實在再正常不過。
但沒想到,心裡頭天人交戰著,才跑了沒兩息,他就發現頭頂的劫雲,竟然也在動!
僅僅是十息,根本都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這一大片鋪天蓋地的恐怖劫雲,便已經浩浩蕩蕩,離開了他們頭頂。
湛藍的天幕,重新出現。
卷地的狂風,也消失不見。
剛才那籠罩著整片大地的恐怖氣息,就好像是一場夢。
周鈞錯愕之間,回頭看去,才發現:與他們移動的方向相反,這狂潮猛獸般的劫雲,竟是向著更東、更東的方向去的。
眨眼之間,便隻剩下一片陰暗的影子。
那個位置……
周鈞餘驚未了之下,掐指一算,頓時嚇出了一頭冷汗:“鬼、鬼門……”
不會吧?
那個地方,可是傳說中隻有返虛、有界、通天這最後三個境界的大能,才能安然通行啊!
竟然有人在那個地方渡劫?
幾乎就在他算到劫雲中心位置的同時,十九洲各處諸位大能修士,也都感應到了天地之力的恐怖變化,朝著這個方向看來。
但那劫雲實在太厚,兼之位置特殊,在極域鬼門入口附近。
縱有通天徹地之力,一時竟也看不清楚。
隻在片刻後,這一片恐怖的劫雲,便成了墨汁一般的色彩,眨眼便有粗大的雷電如狂風驟雨一般,朝著天幕下方砸去!
那架勢,瘋狂得像是磕錯了神仙藥!
即便隔得老遠,也能感覺到那種駭人的威勢!
周鈞遙遙看著,冷汗都淋下來了。
隻覺得裡麵隨便一條雷電,都能劈得自己爆體碎丹而亡!
足足過了有兩刻,劫雲中蘊藏的劫雷之力,才漸漸耗儘。
瘋狂的雷電稀少下來,沉厚的劫雲也稀薄下來,不多時便化作了渺渺的雲氣,消散在了天幕下。
天儘頭,終於恢複了一片湛藍。
後方那些築基期的藥童們,早已看得麵上慘白。
周鈞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可看著那天儘頭,卻忽然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心:到底是誰在渡劫?成功了嗎?要不要……
湊過去看看?
可,那裡可是“鬼門”……
***
“十九洲東極,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裡,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記憶深處,這一段文字浮現了出來。
可竟沒有記載說明,這度朔之山,原在海上。
海島一樣的一座山。
在十九洲最東極與人間孤島的海峽之中,被濃濃的海霧籠罩,隻能看到隱約的輪廓,還有那山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株大桃木。
燦如雲霞的花朵,開了滿樹,如同一柄巨傘,幾乎覆蓋了大半個海峽。
清甜的花香,雜著一股大海的潮氣,混合成了一種奇異的味道。
此刻的見愁,滿身血肉模糊,就躺在山上這桃木之畔。
看了看那無儘雲霞似的花朵,再嗅著那一股奇異的味道,劇烈的疼痛,將她恍惚的意識拉回,終於算是搞明白了自己的情況,一時隻能苦笑——
還以為突破的時候,人在極域,一步元嬰,便可不渡劫呢。
沒想到,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不是不渡,等你從極域出來,我再狂轟亂炸,劈得你連北都找不到!
這是她頭一次在麵對這種大陣仗的時候,毫無準備。
畢竟才剛從那一場大夢似的“漂流”裡睜開眼,還未來得及為自己重見了這樣美妙的天光、聞見了清新的花香,高興上片刻。
周遭,便是雷霆滾動,恍如滅世。
一頓劫雷,從天上瘋狂地砸下。
連情況都沒搞明白的見愁,便直接被劈倒在地,一時全無招架之力。
若非她在極域修煉至玉涅之境,且又已將《人器》練至了第六層,隻怕現在早成了這劫雷下的一縷亡魂!
剛回到十九洲,就得了這樣的一份“大禮”,可真是……
挺驚喜的。
她有些費力地眨了眨眼,心裡一哂,眸底卻倒映著天上那重新恢複的湛藍,劃過一抹淡淡的感懷。
好久不見。
熟悉的十九洲,熟悉的天幕。
陰慘的極域,從來隻有灰黃的、從來不會放亮的天空,白天黑夜,幾乎沒有變化。何等看得到這樣剔透的天?
見愁唇邊,慢慢便露出笑容來。
她一時躺在濕潤的泥土上,也沒有動,隻望著這天空,望著著頭頂一片燦如雲霞的樹冠,靜待著體內的靈力將劫雷的殘餘力量驅逐,修複身體的傷勢。
足足過了有半個時辰,待傷勢恢複,她才從地麵上起身。
周遭除了這一株大得嚇人的桃木,竟再也看不到半點其他植被,完全是一座由礁石堆成的山。
四麵則環海,仿佛一座孤島。
海麵上沒有任何船隻往來,沒有任何修士活動的蹤跡,更察覺不到海上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
當真是“鬼門”呢。
見愁回首,看向這遮天蔽日的桃樹東北,明顯有一根比彆的枝乾遒勁許多的老枝斜斜伸出,但察覺不到異常的氣息。
這在她意料之中。
釋天造化陣封掉了兩界之間的來往,即便“鬼門”依舊存在,恐怕也早就不能通行了。
否則,她要回來,哪裡還用花費那麼大的力氣?
思緒一時紛飛。
見愁難免想起了自己這一趟極域之行的離奇與驚險,那些結識的新朋友和新對手,那些重逢再遇的“故友”與舊識,還有那些尚未得到解答的,重重的疑雲……
比如霧中仙的身份。
比如鐘蘭陵身上藏著的秘密。
比如傅朝生喬裝進入極域的目的。
比如陰陽界戰前後的原委。
比如雪域聖子寂耶那一句“八十一年後,你將成我摯交,全我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