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清楚自己的實力與戰力,但澹台修的底細她還不清楚,更不用說夜航船要派出來的三個元嬰期老怪了。
如果連對手的實力都不清楚,就這樣急急地暴露自己目的,焉知會否出事?
等。
還要再等。
見愁暗暗告誡著自己,收斂起了臉上因為看到機會而露出的些許破綻,不動聲色道:“白銀樓最後這擂台的規則,著實有些蹊蹺,說不準還有什麼變化,澹台公子也不必心急,不如看看再說。”
這一句話,平靜而且溫和,仿佛帶著點鎮定人心的力量。
澹台修聽了,琢磨著那“蹊蹺”二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隻能無奈地搖頭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倒也有點解決的辦法的。不過你說得對,還是先看看再說。”
說罷,他也不再多言了。
場中這最新公布的離奇規則而起的騷動,還沒有完全平息下去。
震道人仿佛也能對眾人的心情想法感同身受,宣布完了之後,就靜靜地立在一旁,不發一語。
直到周遭的聲音小了下來,他才鄭重其事地重新開口,並且,第一句話,就成功地讓周圍所有嘈雜的聲音,為之一空。
“本次懸價,非物,乃為一人——姓左,名流!”
“此人來自左三千,曾在左三千小會上一戰成名。”
“六十年前,我明日星海承天之運,得業火紅蓮降世,引得群雄相爭。可誰能想到,最終竟被此人捷足先登!憑借著業火紅蓮之力,此人也一舉突破至元嬰,我白銀樓折損了數名修士,才將之擒獲。”
“如今,經樓中修士查探,其體內尚有大半紅蓮之力未經煉化,可為人所用。”
“嘩!”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又是一陣悚然。
也就是說,左流僅僅煉化了業火紅蓮小半的力量,就直接飆升了一個大階的修為!那麼剩下的大半,又能讓他提升到什麼境界?
不少明白輕重的人一想,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頭變得火熱起來。
震道人對眾人這般反應,自然滿意。
隻不過,他也很清楚,左流的價值,遠不止於此,隻是剩下的那些部分,卻不能宣之於口,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知道的,自然清楚;不知道的,也不算白銀樓本次的目標。
所以,震道人沒有多話,直接道:“想必最後這一件壓軸懸價之‘物’,大家等待已久,老朽就不想廢話多賣關子了。現在,就請夜航船三位守擂修士,帶左流出來,與眾位一觀!”
無數人精神立刻為之一震。
他們今天會在白銀樓,可大都為著左流這個“噱頭”啊!明日星海沸沸揚揚地吵了這許多天,可一直都隻聞左流之名,未見左流其人。
現在,可算是要一睹真容了。
耐得住性子的修士,還能勉強安然地坐在窗後觀望;耐不住多少性子的,已經毫不猶豫站到了窗邊,甚至伸長了脖子朝著外麵探看。
依舊是隔岸台,依舊是擊掌三聲,依舊是先前那一座法陣。
隻是這一次,衝湧出來的光芒,變成了深深的血紅色,仿佛一層血霧,將隔岸台籠罩。
片刻後,三道冷肅沉黑的身影,伴著一隻黑鐵囚籠,同時出現。
一身利落勁裝的梁聽雨,右手抄著一把鴛鴦鉞,左手則掛著一段黑鐵鎖鏈,麵無表情地站在最中間。
在她左邊,是個禿頭和尚。
身形魁梧,滿臉橫肉;脖子上掛著老粗的一串佛珠,皮膚黝黑的右手持著一根齊眉高的銅皮鐵棍,凶相畢露,沒有半點慈悲相地立著。
在她右邊,則是個乾瘦青年。
寬敞的黑袍一蓋,不僅沒有遮住那一身嶙峋的瘦骨,反而顯出一種傴僂的骷髏姿態;過於瘦削的麵頰,讓他看上去有些陰森,渾濁的眼底也沒有半點亮光。
但偏偏,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竟異常地修長纖細,骨肉勻停,完全不同於其整體給人的感覺。
這三人一出現,場中見多識廣之人,就已經狠狠抽了一口涼氣。
梁聽雨作為夜航船新近上位的祭酒,自不用說,狠人一個;剩下的這兩個,在明日星海可也是鼎鼎大名的凶徒啊!
禿頭和尚,據聞出身北域禪宗勢力範圍內的某佛寺,人稱“惡僧善行”,“惡僧”是稱號,“善行”則是其原本的法號,不可謂不諷刺;
骷髏青年,則憑借一手玩鏢的好本事,聞名星海,姓冷名光,性情殘暴而好殺。
所謂的三位守擂修士,難道就是這三人?
不少原本對左流尚且有些想法之人,在辨認出這三人身份的一瞬間,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但有更多的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或者說,這一刻他們更關注的,並非是這看似陪襯一般出現的三人,而是位於三人身後那一隻一人多高的囚籠!
天光下,隔岸台上,一座深黑色的囚籠。
被囚禁於其中的青年,穿著一身沾滿灰塵的舊袍,一張原本清秀的臉已經覆蓋了不少臟汙。
甚至,還能隱隱看見前不久被擒時留下的傷痕與乾涸的血跡。
他渾然無所謂一般,背靠著囚籠一側,箕踞而坐,一張臉卻抬起來,目光慢慢地掠過了整個白銀樓的上三層。
有的開著窗,有的依舊垂著竹簾;
有的窗前有人正在看他,也有的窗前瞧不見半個人影,但那種審視貨物一般的目光,卻透過竹簾,深深地烙印到了他的身上。
此時此刻,左流其實麻木極了。
他一扇窗一扇窗地看過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看到什麼,還是不想要看到什麼……
一扇窗,又一扇窗。
目光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回到原點。
什麼也沒有。
這一瞬間,他眼底似乎有什麼光芒熄滅了,猶如死灰;但同時,神態中卻偏偏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這樣細微的神態,是如此地矛盾,又如此地不起眼。
在場之人,幾乎沒有一個注意到,也幾乎沒有一個人可以讀懂。
但身處於離火間的見愁,在隔著竹簾,觸碰到他眼神的刹那,感覺到了一股從四肢百骸之中湧上的揪心!
真的是他……
當日在東海附近偶遇夜航船大船時,她竟真的沒有看錯!
一模一樣的囚籠,一模一樣的身影。
可是,當初的那個好歹也算意氣風發的左流,哪裡去了?竟成了眼前這樣頹喪模樣,行屍走肉一般……
或許是個表麵上插科打諢的家夥,可見愁永遠無法忘記,在接過她遞去的崖山令時,他眼底那忽然璀璨的華光……
崖山門下。
這四個字,就這樣慢慢地從見愁的心底浮了出來,綿綿密密地紮著。
方才,他眼底的光亮,是在希冀著什麼?
方才,他神態中的安心,又是在為什麼慶幸?
不知覺間,她已經緩步走到了窗前,就這樣定定凝視著下方那囚籠中的身影,將攏在袖中的手掌掐得生疼,也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心底,陡然間充斥著一股冰冷的殺意。
見愁壓之不下。
但與此相反的,卻是場中的氣氛。
在經過最初那一瞬的凝滯之後,轉瞬間便衝破了高點——此刻左流的修為已經被禁錮,所以在場的每個人都可以清楚地查探到他此刻的修為,還有他眉心祖竅裡那一團尚未煉化的業火紅蓮之力!
甲子閉關,金丹化嬰!
尚且隻是這業火紅蓮之力的小半,這左流,簡直走了狗屎運了!
無數人又是眼紅又是嫉妒,更生出了無儘的貪婪之心來,連帶著看著左流的目光,都變得充滿了敵意與不善。
離火間斜對麵,傀派少主沈問醒的一顆心,更是瞬間熾熱了起來。
因為戴著半張麵具,外人窺看不到他此刻具體的神態,但那陡然明亮的雙眼,卻將他誌在必得的野心,昭示得一乾二淨!
震道人在下麵打量了一圈,見著沈問醒這目光,心裡便有了數。
眼下這氣氛,根本用不著他再花力氣去調動,所以直接就站了出來,宣布懸價開始:“按規矩,底價十萬靈石,每次加價不得低於一萬!現在,對本次懸價之物有興趣的同道們,可以開始出價了!”
這一刻,見愁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呼吸都為之一緊!
她根本不懷疑場中下一刻就會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價聲——這樣的場麵,在先前已經見得太多太多了。
但詭異的情況,偏偏發生了。
震道人這話出口之後,竟沒有一個人叫價!
每個人,都在相互打量,遲疑,揣測。
十萬絕不是個小數目。
方才的《九轉天魔心法》殘卷也才不過喊出了“六萬”,如今一個身懷紅蓮之力的左流,雖的確令人垂涎,但真要狠下來出價,還是要點魄力的。
更不用說,還要考慮考慮旁邊那三個守擂的。
就算出得起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本事解決掉這三人。
整個白銀樓,在這一瞬間,陷入了一種近乎極限的安靜,仿佛整個世界都已經靜止不動。
這場麵,實在令人意想不到。
但是很快,一聲猶帶著幾分興奮與激動的大笑,便打破了僵局:“稀奇稀奇,真是稀奇,竟然沒有人出價!看來,這左流,注定歸我沈某人了!”
沈問醒!
還是他!
眾人都知道,他先前曾在《九轉天魔心法》之爭中出過價,可算是闊綽至極。如今,敢說出這樣的話,絕對有足夠的財力支撐。
而沈問醒下一句話,也的確印證了眾人的猜測。
“廢話也不多說了,我傀派出價二十萬靈石!”
“想必大家都能猜到,今日我來白銀樓,不為彆的,的的確確單單因為這個身有業火紅蓮的左流。”
“傀派在妖魔三道,略有幾分名聲,還望諸位朋友,給個薄麵。”
“二十萬,絕非我傀派極限,誰若要競價,我沈問醒奉陪到底!”
好大的口氣!
好強硬的態度!
但這個出價,也是實打實地敲得人心跳加速,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明明沈問醒的態度,已經算得上囂張至極,甚至惹人生厭。可在這一刻,竟真的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吱聲兒!
就連站在見愁身側的澹台修,也一語不發。
隻是捏緊了拳頭,麵上陰晴不定,卻緊抿著嘴唇,似乎在考慮什麼。
這樣的發展,大大出乎了震道人的意料,他等了一會兒,依舊沒人跟價,便不由有些尷尬起來。
“咳,沈少主出價二十萬靈石!列位同道,還有人要跟價嗎?”
“……”
依舊一片的靜默,先前曾與沈問醒爭《九轉天魔心法》的沈腰,這時也沒有半點跟價的意思。
沈問醒頓時就大笑了起來。
不枉他剛才放棄了《九轉天魔心法》,看來沈腰這臭婆娘到底還算識趣,沒準備跟自己爭左流。
這樣一來,剩下的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心中得意極了。
雖帶著麵具,但那半張露出來的陰冷麵容上,也不由多了幾分意氣風發,竟直接不客氣地喊道:“震道人,還在等什麼?如今出價的隻有我一個,還不宣布懸價的結果嗎?!”
震道人的麵色,一下變得有些難看。
他的地位的確不如沈問醒,但畢竟是煉器宗師,且負責主持這一場懸價,對方直呼其名的態度,未免也太趾高氣昂了一些!
但白銀樓的規則就擺在這裡,他隻好跟著強笑。
“要知道,本次懸價,出價最高的不一定就能獲得拍品,出價次者也有機會,真的沒有同道要再出價了嗎?”
不甘心地再次喊過一嗓子,周圍依舊一片安靜,震道人終於放棄了。
“既然如此,那我宣布——”
在他拉長的聲音裡,澹台修的目光明滅不定,見愁的眉頭已經皺得死緊,沈腰的唇邊則掛上了莫名的微笑……
艮山間內,薛無救發出了一聲難言的歎息,並且看向了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人。
這一刻,沈問醒雙目已經泛紅,臉上露出了屬於勝利者的笑容……
但也是在這一刻,一道溫雅的嗓音突然插了進來——
“且慢!”
算不上急,也說不上緩,隱隱約約間有一種舒緩之感,分明是橫□□來打斷,極為突兀的一句話,可聽上去竟極其自然!
所有人頓時一愣。
震道人也一下驚訝地抬起頭來,循聲望去:那聲音,是從頂上這三層第二層的一扇窗中傳來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一雅間裡,應該是清鳴山莊那位閉關已久的故紙居士。
隻不過,在他瞧見窗前那一道人影的瞬間,卻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奇怪。
印象中那一位故紙居士,有這麼年輕嗎?還是修煉已有所成,修過了駐顏術呢?
沒錯。
出現在窗前的,竟不是個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糟老頭子,而是個年輕男子,一身繪著淡墨山水的雪白長袍,賦予他一種獨到的文雅與沉穩,仿佛吸收了水之靈,山之勢。
劍眉星目,氣質卓然!
在看清楚他麵容的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心生迷惑:這人是誰?明日星海有這一號人物嗎?
唯獨離火間中的見愁,霎時間瞳孔劇縮!
這不是當日她夜談夜航船時遇到的那個四指修士,又是何人?!
這人,竟光明正大地站了出來?
見愁心中,一時又是驚訝,又是忌憚,隻覺得今日事態的發展離奇極了。
另一頭的沈問醒也好不到哪裡去,眼見著懸價結果將出,忽然來了這麼個人打斷,想也知道,絕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他臉上的笑容,連帶著好心情,眨眼消失一空。
語氣,重新變得陰沉冰冷。
“這位朋友,‘且慢’二字,可不是什麼時候、什麼人都能喊的。”
“還請沈少主放心,如此簡單的道理,自不用您來教。”
那白袍修士站在窗前,朗朗然地一笑,麵對著身份極高、性格暴戾的沈問醒,竟渾然沒有半點懼色,言語間甚至還透著一種頗不在意。
“隻不過,少主區區二十萬靈石,便想葬送我左三千一天才修士的性命,未免有些癡人說夢了。”
癡人說夢?!
若說先前這人說話前還是“頗不在意”,待得這四個字一出,已經是完全不掩飾的輕蔑與冷笑了!
無數人簡直都被他這話給嚇住了,沈問醒更是陡然間殺意熾盛!
但那白袍修士,卻依舊視若未見。
舉手投足間,沉穩大氣,風度翩然,隻上前一步,向著周圍一眾修士拱手,露出一個純善且貌似沒有半點威脅的笑容——
“諸位有禮。在下扶道山人座下五弟子白寅,奉命前來,出價百萬。左流小友於我崖山而言,事關重大,還望星海共妖魔道諸位道友,能給我崖山一個薄麵。”
作者有話要說: *
時鏡大魔王歸來。
順手推本書,《冰與火之戀》,以前認識的一個實體出版編輯寫的,西幻文,寫得很走心,文字的感覺也十分到位,但因為受眾的問題實在是有些冷。有好這一口的讀者,可以去看看合不合口味,作者叫“莉籽”。至於咱們這本書,戲肉已到,寫完這段劇情之前斷更我直播剁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