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愁早在這一戰開始之前,就已經籌謀甚久,一直在等待此刻,又怎麼可能失手?她隻是嘲諷一般地扯起了唇角,舉起割鹿刀時,淡淡問了一句:“這就是你最後的底牌了吧?”
是。
這就是梁聽雨最後的底牌了!
連少棘大人的神祇之力都已經借來,連昔日藏身於鴛鴦鉞中的秘密都公之於眾,此刻的她,便是最強的她!
借由這一場雨,借由手中鴛鴦鉞形成的印符,借由這幾乎困鎖住了一方天地的神祇之力,她本可戰無不勝,本應戰無不勝!
可在見愁此話出口的瞬間,這樣堅定的信念,竟然動搖了。
她看到了見愁眼底凝而不散的神光,看到了她腳下從未熄滅的鬥盤,也看到了她手中,那一柄始終緊握的“割鹿刀”!
刀!
這個字眼冒出的瞬間,梁聽雨隻覺得頭皮都炸了一下,一種先前已經被她否認的可能,就這麼突兀地重新出現。
沒有任何的根由。
隻是源自刀口上舔血一路滾打過來的生死直覺!
當日夜航船地牢中見愁那驚豔的一拔刀,完全不受控製地出現在了她的腦海。
梁聽雨甚至無法控製自己心底的顫抖,那一種深深埋在心底、因自知不敵而生出的膽怯與退卻!
見愁心平如鏡。
久久持握在掌中的割鹿刀,忽然輕輕地顫了一下,於是刀尖上一直懸著的那一滴雨水,便劃過一道晶瑩的虛線,被她抖落在地。
“滴答”地一聲響,砸在地麵上,濺起一朵水花,眨眼便消失在其餘臟汙的雨水中。
可在這種時候,誰又會去關注這樣的一滴雨呢?
白銀樓中,不管是被困囚籠的左流,還是心懸一線的白寅,或是滿目凝重的沈腰,八風不動的曲正風,甚至是驟然間麵色大變的梁聽雨……
每個人的目光,都在見愁的手上,見愁的刀上!
鋒銳的刀尖,從濕潤的空氣中劃過,仿佛要將之劃破。
見愁這一起手的動作,是如此地平淡簡單,不值一提。可偏偏此刻,一股莫可名狀的氣息,已經將她籠罩!
腳下鬥盤,萬千坤線縱橫。
無儘的靈氣順著坤線流轉,又彙入天元處那一片琉璃紫玉般的光彩中,淌入見愁周身各處經脈。
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可在所有人都無法窺知的身體深處,靈台深處,一縷又一縷攜裹著幽暗氣息的魂力,已經悄然溢散而出。
它們如同潮水一般,卻沒有半點聲息,頃刻間就與見愁體內的地力陰華交融。
像極了黑與白的交彙。
隻是這樣一個閃念,一個呼吸,那一股令人心顫的混沌氣息,便已經出現。它仿佛是天地間最原始的存在,可同神祇比肩,堪奪鴻蒙造化!
根本都不需要後招,梁聽雨便已經清晰地辨認了出來——
就是這一個近乎於返璞歸真的起手!
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拔刀!
就是這一股令她無法生出抵抗之心的氣息!
這分明就是見愁當日地牢中那抵擋了少棘大人一擊的那一刀!
梁聽雨心中驚怒交加,臉上的表情亦忽然扭曲。
她先前覺得自己能與見愁一戰,便是因為判斷出見愁其實還不會當初劈出的那一刀;可此刻的見愁,卻偏偏將這致命的殺招施展出來!
既然她會,為什麼會拖到現在?
想不明白!
完全想不明白!
梁聽雨隻看到了見愁此刻勝券在握的表情,看到了她冰冷的雙眼裡,自己帶著一絲驚慌的身影……
“既當苦命鴛鴦,我便送你們一程!”
“嘩啦!”
高高舉起的割鹿刀,劃過重重雨幕,朝著她的方向落下。
或者說,這一刀留給梁聽雨的陰影太重、恐懼太深了,以至於此刻的梁聽雨,根本來不及思考,也不敢耽誤時間去思考。
在割鹿刀高舉還未落下的瞬間,求生的**,已經讓她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虛空裡旋轉不休的鴛鴦鉞印記,頓時一滯;天下地上,所有垂掛在虛空中的冷雨,都在此刻消無了聲息;那籠罩著整個白銀樓的滔天殺機,亦因為她這一退,瞬間潰散!
如同崩塌的山嶽,如同倒傾的滄海!
這一退,仿佛退出了一個海闊天空,仿佛為梁聽雨退出了一線生機。
可在這樣一個本該慶幸的瞬間,心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的梁聽雨,卻忽然怔住了。一股刻骨的冰寒,爬上了心頭……
她抬起頭來,便看見了,也看清了——
見愁眸底,那陡然璀璨了數倍的光亮,那唇邊忽然暢快的笑意,還有……
沒有任何變化的割鹿刀!
“你竟詐我!”
腦海中緊繃著的一根弦,驟然斷裂,梁聽雨的聲音嘶啞得像是困獸生命儘頭的嘶吼,充斥著無儘的暴戾,無儘的暴怒!
可此時已是悔之晚矣!
見愁幾乎無法克製地笑出了聲來。
在這洗刷周遭世界的豪雨中,在這無數人注視的隔岸台上,在不斷閃過慘白電光的天幕下,在腳下鬥盤溢散出的漫漫星輝裡……
當然是炸了!
那一式驚豔的“拔刀”,見愁根本不會!
當日夜航船地牢內那機緣巧合的一次頓悟,隻讓她觸到了這玄妙境界的皮毛。在回到天地逆旅之後,也曾在客房之中鑽研甚久,可也隻悟出了一個起手。
融合天地靈氣與地力陰華,便可仿得此式之形一二。
可若要繼續施展,便會瞬間崩毀,失去所有威力。
隻可憐梁聽雨對此一無所知!
在初初站上隔岸台,探知見愁便是當日夜探夜航船的那個人之後,她便斷定自己無法戰勝可以施展這一式的見愁,萌生出了退意,由此才被見愁抓住了破綻。
從那個時候開始,此刻的籌謀,便已在見愁心中。
高手交戰,最怕的是什麼?
是一顆不定之心!
梁聽雨對她這近乎必殺的一式的心懷忌憚,前半場便打得束手束腳。後半場她雖因見愁遲遲不使出這一式心生懷疑,料定見愁不會,可畢竟未得見愁承認,又加之早有那一刀的陰影覆蓋心頭,必定難以真正放下。
所以此刻,在見了見愁這氣息相同的起手式之後,她幾乎毫不猶豫選擇了退避!
而見愁,等的便是此刻!
論實力,梁聽雨實在堪為勁敵,若將鴛鴦鉞用到極致,當與見愁不分勝負。更不用說還有這古怪的力量加身,見愁一個不慎,都有可能丟掉性命。
可以說,在此刻之前,梁聽雨都占儘了優勢。
但在此刻之後,局麵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
梁聽雨這一退,哪裡是為自己退出了一線生機?
她分明是為見愁退出了一線勝機,為自己退出了必死的殺機!
天下修士,向求力量,以為力之所至,心之所往,便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見愁與人的戰鬥,從來不是單純地憑借一個“力”字!
扶道山人所評之“絕佳的戰鬥天賦”,又豈是因為這膚淺的修為與力量?
真正的天賦,來源於直覺,來源於謀略!
詐?
她當然是詐!
勝負懸於一線,生死懸於一線!
不詐,哪裡來的危局的逆轉,哪裡來的生死勝負的逆轉?
詐的就是她梁聽雨!
戰局至此,割鹿刀已可“功成身退”。
朗笑聲中,見愁縱身一躍,身化星流,腳下飛旋的鬥盤將璀璨的星光灑落,在無數人驚豔的目光中,隻凝聚出了一枚羽翼形狀的金色道印!
本命道印!
天作棋盤,星作子。
坤線穿梭,道子相連,亮起的瞬間,便是一股雄渾的氣勢衝天而起!
奪目的金光,伴隨著一陣陣閃爍的電光出露。
見愁左側肩胛骨上那一股久違了的滾燙與熾熱,也瞬間噴薄而出,轉眼如同旋渦一般,吸納了她此刻體內所有的靈力。
一片巨大而光輝的金色羽翼虛影,就這樣出現在此刻的慘天愁地中……
偌大的白銀樓,全為一股全新的氣息所籠罩。
滄桑,古老。
所有人明明還身處這樓中,可這一刻,卻仿佛置身於上古蠻荒,萬萬裡無邊大澤中。遙遠的天邊,隱約傳來猛獸的嘶吼,遮天的一翼就這樣從他們頭頂一掃而過!
“嗶啵”一聲,那鴛鴦鉞凝成的琉璃印符,頓時粉碎!
頃刻間——
沉厚的烏雲散了。
陰沉的天幕開了。
瓢潑的豪雨歇了。
雨水橫流的地麵上,血汙都被衝洗了個乾淨,隻剩下先前死戰的兩人相對而立。見愁一身的從容,而梁聽雨……
一片尖尖的金色羽毛,如同見血封喉的利劍,恰恰抵在她咽喉上。
“我平生,最不喜是雨天。”見愁渺遠的目光,在這重新放晴的天空下掃了一圈,又重新落到梁聽雨的身上,隻淡笑著一問,“現在,我取你性命,可心服口服?”
作者有話要說: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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