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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態間, 看不出什麼起伏。
仿佛站在他麵前的, 隻有一個崖山掌門鄭邀,而沒有昔日曾許以白頭約又險些慘死他手的發妻。
謝不臣看上去,保持了基本的禮數, 餘者卻令人頗覺淡漠。
但奇怪的是,這種放在旁人身上會覺得無禮又傲慢的態度, 出現在他的身上, 卻極其自然。
似乎生來便該這樣, 似乎天定就是如此。
他不僅沒有死, 且還活得不錯。
熬過了青峰庵隱界那一場由見愁贈予的“大劫”,平白蹉跎了六十年的時光,但他依然是那個天之驕子, 謝不臣。
一朝結丹,從半點修為沒有, 到第三重天碑第一,傳說中的“道子”……
見愁就這樣注視著他, 麵上的表情,卻顯得比他還要平靜。
有時候, 仇恨也像酒。
剛釀的時候,又澀又嗆,一腔殺意難忍,一怒拔劍便是你死我活。
但一次兩次, 時間慢慢久了, 反而沉澱下來, 酒味更濃,卻越蘊蓄其中,隱而未發。
隻有舌尖觸到的一瞬,才會猛烈地迸發……
歲月沒有磨平她的棱角,卻讓她學會了隱忍,也變得更加耐心。
即便是在對內情略知一二的鄭邀麵前,見愁也偽裝得極好,沒有露出半點的端倪。
仿佛她與謝不臣之間從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更不曾對其狠下毒手。
有的事,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絕對不會擺到台麵上來說的。
十一甲子之前崖山那一場舊事如此,而今見愁與謝不臣之間不死不休的恩怨也如此。
鄭邀都是過來人了,有什麼看不明白?
他也隻一副自己什麼內情都不知道的模樣,隻對謝不臣笑了一笑:“你們昆吾,就是繁文縟節太多,本不必如此多禮的。不過說起來,謝師侄一朝結丹,名列天碑,可算是昆吾後繼有人,可喜可賀啊。”
“鄭掌門謬讚了。”
謝不臣曾是謝侯府的三公子,自是一號七竅玲瓏人物,長袖善舞,這般的客套往來,更不在話下,依舊淡淡。
“晚輩愚才,到底不敢與見愁師姐比肩而論。”
見愁聞言,唇邊笑意,便終於掛了起來:“謝道友天縱奇才,何必這般謙遜?前些日路過昆吾,送還了昔日道友遺落之劍,隻是此劍我危急之時,曾借來一用。如今道友用著,沒什麼不對勁吧?”
危急之時,曾借來一用。
縱使心中早有預料,可親耳聽她這般說,謝不臣心中那一股凜然,到底還是慢慢冒了出來。
人皇劍,無主之劍。
有能力驅使它的人,萬萬中無一。
眼簾微微地垂了一下,又慢慢地抬了起來。
謝不臣的目光,終於還是落到了她的身上——挺拔的身影,較之舊日的溫婉恬淡,多了幾分淡漠與冷硬。
隻是,這一道身影,到底還是和他記憶中的那一道身影,慢慢重疊到了一起。
可回響在他耳邊的,卻是青峰庵隱界裡,過紅塵千丈燈時,女妖紅蝶說的那番話……
“天下不隻她那一條路走……可你依舊選擇了她……”
“你們人,可真是複雜。”
“可憐啊……”
“你又愛上了她。”
……
其實,何來那所謂的“又”呢?
她活著一日,他便愛著一日。
“情”這一字,過深過重,便不可斷,便不能斬。
從一切的最開始,到此時此刻,他所能斬的,隻有見愁這個人。
此人既沒,此情自然斷了。
而今,青峰庵一役後,又眼見她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謝不臣也分不清心底是悲多還是喜多,是慶幸更多,還是遺憾更多……
因為愛欲,所以見她平安,心生喜悅;
因為殺欲,所以見她平安,心生遺憾。
二者疊加,便成魔障。
一時有萬般心緒從他腦海的深處劃過,卻又在頃刻間歸於了無形,沒能影響他半分的冷靜與理智。
謝不臣開口時,也沒有半點的破綻。
“有勞見愁道友歸劍,人皇劍並無不妥之處。”
“那就好。”
見愁眉梢微微一挑,見著謝不臣這滴水不漏模樣,終究是對這般的虛與委蛇心生了厭煩,所以直接結束了寒暄。
諸天大殿之中正在議事,鄭邀也不耽擱,照舊招呼見愁與自己一道進去。
謝不臣倒不像是顧青眉那般沒眼色,見狀連一句話都沒多說。
就這般,見愁跟著鄭邀,與謝不臣一道步入了殿中。
這是整個昆吾最高、也最大的一座殿。
入殿之後,下方便是一片平地,前麵是高高地一級一級台階,更上方則是一塊巨大的圓台。
此刻,因小會而來的各派掌門或是長老,都高坐在上。
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兩人居中,二人背向周天星辰而坐,是實打實的“兩大巨擘”。其中扶道山人左下首第一個位置還空著,鄭邀到了之後與眾人見過禮,便落座其上。
隔了一段距離的台階下方,則聚著昆吾橫虛真人座下的幾名弟子,都站在右側的圓柱旁。
見愁才走了進來,就聽見那邊傳來一道挺輕的聲音:“見愁道友,這邊。”
這聲音,也是耳熟的。
見愁看了過去,便瞧見那邊立了五個人。橫虛真人座下第三真傳弟子吳端,就站在他師弟王卻的身邊。
一身雪白長袍依舊,俊朗的眉目間還帶著幾分笑意,似乎是因見了她有些高興,正朝著她招手。
見愁於是從善如流地走了過去,也輕聲一笑:“許久不見,吳端道友。還有……”
她往吳端身旁一看,又是一笑。
“王卻道友。”
王卻就在吳端身邊,豈能沒看見見愁?
原他還想著自己在明日星海與見愁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見了人進來,便想要先打個招呼。
誰想到,竟然被吳端給搶先了。
真是奇了怪了。
吳端是跟他提過他認識見愁,也薄有那麼三兩句話的交情,可當時那口氣聽著,可沒這麼殷勤啊。
王卻是何等心思通透之輩?
隻這麼個細節一看,便看明白了七八分,心裡頭跟麵鏡子似的。他不很高興吳端這藏著掖著模樣,但到底他重視同門情義,嘴下留情沒去調侃。
聽見愁跟自己說話,他唯一想起的,卻是當初那讓自己失去了第四重天碑第一的一戰。
於是,頗帶了點無奈地,也笑:“見愁道友也來了。”
隨後眸光一轉,也看見了落後些的謝不臣,也一點頭:“謝師弟。”
謝不臣是與見愁一道進來的。
但他與吳端本來就不很對盤,確切地說是吳端看他不慣。所以對於吳端沒有跟自己說話這一點,早在他預料之中,無法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波瀾。
他隻是也向王卻一點頭,便站住了腳步,在那圓柱旁,與其餘人一起看著,並不說話。
當初第四重天碑第一換人這等的大事,在場之人誰能不知道?
更不用說,身為當事人的王卻已經回了昆吾。有關於當日那一戰的細節,他雖然沒有透露,可對見愁的評價卻極高。
見見愁來了,其餘三人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除了與見愁相熟的吳端與王卻之外,橫虛真人座下大弟子趙卓、二弟子嶽河都在,另有一名頗為瘦削的青年在最邊上,同樣打量著見愁。
他左眼暗紅,右眼深青,竟是難得的異色雙瞳。
見愁曾有過聽聞,橫虛真人座下五弟子司徒刑便是如此。
吳端隨後為她一一介紹,果然也都對上了。
因著她與吳端、王卻兩人相熟,三兩句話後,便自然地站得近了一些,湊在一塊,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說著話。
這般看上去,倒覺得她與他們關係很近。
比起一旁不語的謝不臣,不知情的人來看了,隻怕還以為她才是昆吾弟子呢。
這大殿內、台階下的氣氛,其實頗有些微妙處。
見愁察覺了,心中卻隻哂笑一聲,半點都沒當一回事。
她一麵低聲與吳端王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近日的大勢,一麵卻是豎了耳朵,凝神聽著大殿之上眾人的商議。
鄭邀來的時候,事情其實已經談了有一些了。
但因為情況他早就了解,所以在聽的時候,也沒有什麼阻礙。輪到他了,便將這六十年來從雪域那邊探知的情況,一一兜底講了個明白。
“如此說來,我們七門探知的消息,都大同小異了。”
橫虛真人聽了之後,眉頭慢慢擰了起來,卻是變得凝重了幾分。
“密宗新密、舊密兩個派係爭鬥,於是新密自百世輪回中,設壇做法請出了聖子寂耶。誰料,由新密請出的寂耶,卻在爭鬥中偏向了舊密,甚至進行了一番血洗。直到舊密八大法王,僅存三位,乾戈才暫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