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河水浸得冰冷的五指,慢慢地收攏,將這一枚破碎的崖山令緊緊地壓在了掌心。破裂處那尖銳的棱角,刺得她掌心生疼,也終於喚回了她的理智。
一腔冰冷的不平殺意,藏在了閃爍的眸光深處。
見愁向謝不臣所在之處平靜地看了一眼,終於抬步走了過去。
二十三具屍體,一具不少地躺在眼前。
看周遭留下的痕跡,與先前崖山出事時候鄭邀他們所說的差不多,幾乎同時出事,一擊斃命,甚至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
“外傷並不多,也沒有什麼血肉模糊之處,你們這一位長老也沒有元嬰自爆。”見愁也掃看了一圈,“看來,行凶一方的實力最起碼在入世,所用的術法也是針對神魂的術法。隻是這等術法在崖山藏經閣中都算罕見,修行更是極難,一不小心就會反噬,出現在這雪域的外圍,太奇怪了一些。”
不管是聽聲音,還是看表情,她都沒有半分的破綻。
可謝不臣就是知道,她心裡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隻是這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一定程度上講,見愁心越亂,他所麵臨的困境才會越小。
謝不臣麵上沒有任何的悲戚之色,隻是回看了河灘上的血跡一眼,道:“人都死了,沒什麼出乎意料的地方。但昆吾的人都在這裡,附近卻沒有任何崖山修士的蹤跡,卻是十分詭譎了。”
地上沒有任何猛獸經過的痕跡。
而且就算是猛獸經過,啃食屍骨,也沒道理不動不遠處的昆吾修士。
這情形,看上去更像是有誰特意來此,將崖山門下的屍骨先行殮走了一般。但這也不對,若有此事,做此事的人必定與崖山多有關聯,可身為崖山門下的見愁卻對此一無所知。
彆說是謝不臣,就是見愁也不得其解。
隻是相比起謝不臣,她的想法還要更多一些。隻一瞬間,便想起了當初在極域所結識的鐘蘭陵……
雪域尚有輪回,與極域多有勾連,誰也不知道這消失的屍首下到底是不是藏著陰謀。
見愁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心內千般萬般的閃過的想法,讓她眼底染上幾許不散的戾氣,但隱而未發。
謝不臣的問題,她回答不上來,所以沒有回答。
隻是邁步,在這遍地的屍體中走了兩圈,而後忽然看向了其中年紀最長的那一具屍體。
是昆吾的長老。
深灰色的道袍上看不到半滴血,隻有黎明的露水將表麵沾濕,看起來顏色深了一層,更近似於黑色。
也許是因為屍體已經放了一段時間,所以他整張滿布著皺紋的臉,都有些隱隱的發黑。
按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具屍體了。
可見愁的目光,在上麵停留了很久,或者說,在那麵部發黑的地方和衣袍上那似乎被露水沾濕的深色處,停留了許久。
謝不臣當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見愁道友有什麼發現?”
“嗡!”
回應他的,不是見愁的聲音,而是一蓬自見愁指尖迸射而出的靈光,如同一道從天而降的金色瀑流,朝著那昆吾長老的屍身衝刷過去!
精純的靈力,幾乎瞬間就充滿了那一具乾癟的身軀。
長老那一張枯槁的臉上,仿佛也有了神光。在見愁靈力的充斥之下,就連那一道道的皺紋都被撐了起來,整張臉變得光滑。
於是,先前那深藏在枯槁麵皮之下的異狀,終於無處遁形。
那一刹那,毛骨悚然的感覺頃刻走遍了全身,見愁整個頭皮都跟著麻了一下!
這竟然是一團猶如活物的黑氣!
先前她覺得這長老麵上隱隱發黑,興許是屍身已經放置了幾日的緣故,可此時此刻,靈力催逼之下,她才驚覺:哪裡有什麼因屍身存放而導致的麵色發黑?
昆吾長老分明是麵色慘如白灰,看著發黑皆因為這潛伏於下的黑氣!
甚至不止在臉上,身上也有。
就在那看起來像是被露水沾濕而顯得顏色更深重的地方。
都是一團團的黑氣,仿佛因為見愁靈力的催逼,被驚擾,被迫從長老的身上浮了起來,由仿佛不願意脫離原來所在之地,於是在那靈光之外掙紮、蠕動!
便是鎮定如謝不臣,在看見這浮現的一團團黑氣之時,也驟然變了臉色。
修長的五指於人皇劍劍鞘上輕輕一點,霎時間劍在鞘中低吟,一串暗金色的符文伴隨著劍吟頓時從劍鞘之上浮出,纏繞在了他的指上。
“噗嗤!”
並指如刀,向著那黑氣處輕點!
猶如一滴冷水濺入了油鍋,暗金色符文落下之時,那一團團的黑氣猛烈地顫抖一下,仿佛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驚叫!
它們瘋狂地蠕動了起來,竟然瞬間集結,又分成兩道,凝成兩張猙獰巨口的模樣,分彆朝著兩人撲來!
陰冷的氣息,帶著亙古的暴戾與凶狠,猶如一根利刺,紮入了見愁腦海!
她幾乎立刻臉色一白,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因為,此時此刻麵對著這一道黑氣的感覺,竟然當初麵對夜航船地牢中那蜈蚣一般的絕世凶物之時,一般無二!
這變化,隻在瞬息之間。
見愁根本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反應,這一刻隻如福至心靈一般,左手一抖,先前便抵住劍鍔的拇指一頂,原本藏於鞘中的燃燈劍頓時出竅!
“噗!”
一盞虛幻的蓮台燈盞,瞬間激發而出。
暖黃的火焰就在燈盞的中央燃燒,那化作了猙獰巨口的黑氣撲來時恰恰好被這一燈盞擋住!
“嗤嗤嗤!”
燈芯中光芒大放,仿佛構成了一座堅固的屏障,竟牢牢將黑氣阻擋在外。那昏黃的火焰一點,所有的黑氣便如同被點燃了一般,化作了一片青煙!
待得青煙散儘,整台蓮盞才慢慢地暗淡下去,其底部出現了一枚小小的“卍”字光印,又很快隨著暗淡的蓮盞,消失不見。
從黑氣變化,到蓮盞消失,前後不過片刻。
變故突如其來,也凶險至極,直到燃燈劍自動還鞘,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劍吟,見愁才回過神來。
然後發現背後已是一片悚然的冷汗。
方才那黑氣,竟是直直對準她神魂而來,若非她反應還算快,隻怕此刻已經與這滿地的屍首作伴了。
直到這時候,她才有功夫,側過頭去看謝不臣。
人皇劍不知何時已經出鞘,黑氣也已經消失不見。想來謝不臣對她一般,都在險之又險之際做出了應對,免遭一劫。
但他的臉色實在不好看,蒼白的一片,就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見愁自己不好受,是因為魂魄本就殘缺,應對這種針對靈魂的攻擊之時,頗有見拙之處。但謝不臣的臉色也這樣差……
是因為修為還不夠嗎?
這樣的念頭,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但這時候,明顯不適合去想這些不很相乾的問題。
轉瞬間,她便已經將自己所有飛散的心思收攏了回來,燃燈劍緊握在掌中,戒備提到了最高,環視了躺在他們周遭的昆吾弟子屍身一眼,隻覺得心裡發寒,一片森然的鬼氣!
每一具屍首的身上,都伏著一點若有若無的黑氣。
但不管是見愁還是謝不臣,這一會兒都不敢再輕舉妄動——就剛才那麼一點點,險些要了兩個人性命!
這該是何等駭然、何等歹毒的手段?
人都已經死了好幾日了,這附在上麵的黑氣,卻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不曾離去。仿佛吞噬了神魂還不夠,要連著這肉身的精氣,都吸食乾淨……
“是少棘……”
見愁終於還是想起了這個名字,這個夜航船修士都不大敢提起的名字。是當初夜航船老巢深處那一座雕像,也是地牢內那攜裹著蠻荒氣息的存在,更是曾與大妖傅朝生交手的存在……
還記得上一次在星海見麵,傅朝生說,將要去往雪域。
說的是有疑惑不解,試圖找聖子寂耶一答。
但這當中……
是不是也與此時此刻這些黑氣有關,與當初神秘出現在星海的那一座蜈蚣一般的雕像有關?
見愁腦海中思緒紛繁。
但對這些,謝不臣卻並不知曉。聽得她方才念“少棘”兩字,便已經意識到在此事上見愁所知比他要多,眉頭便微不可察地緊了一緊。
可他不多問,隻道:“看來極域之行,比你我想象中的,還要凶險十倍。”
才剛到這事發之地,便發生這種意料之外的凶險,可想而知,若按著他們一開始的計劃,繼續朝著更深處走,還會遭遇多少匪夷所思之險?
見愁一念及此,眸底也是一片霜色。
籠罩在他們頭頂的疑雲,實在太深太重——
昆吾崖山弟子緣何出事?
此地分明為事發之地,又為何隻有昆吾弟子的屍首,而不見崖山門下?
這些似與那所謂的“少棘大尊”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詭異黑氣,又所從何來?
……
“來都來了,還是該查個究竟。再說了,我想橫虛真人費儘心機要安排謝道友來雪域一趟,必定也是有事在身,不可能就這樣回去了吧?”
見愁終於還是慢慢笑了一聲,回頭注視著謝不臣。
“這滿地的屍首,單憑你我二人的本事,是查探不了了。謝道友還是——”
話說到此處,尾音卻陡然變得尖銳。
那一個刹那,見愁身體緊繃到了極點,幾乎在察覺那一道氣息的同時便豁然回首,朝著那高深峽穀的另一頭看去!
但謝不臣的反應,竟然比她更快!
在她看去的瞬間,原本就在她身旁不遠處的身影,已倏忽消失在了原地,乍現於她視線抵達之處,站在了那“闖入者”者的身邊!
修長的五指,猶如奪命的利刃,漠然而精準地扣在了那人脖頸之上!
是一名青年。
應該是才從附近走過來,身上穿著他們曾見過的深紅色的僧衣。一張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眼圈青黑,雙目骨碌碌亂轉,神光虛浮,兩頰則深深凹陷,給人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此時此刻,他臉上隻剩下全然的驚懼,被突現的謝不臣嚇得連驚叫都無法發出!
密宗的僧人。
儘管還擱著一段距離,可已經與密宗有過數度接觸的見愁,幾乎是一眼就辨認出了這“不速之客”的身份!
但這一瞬間,浮現在她腦海中的疑問,竟然不是這密宗僧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又與崖山昆吾這些殞命的弟子有何關聯。
而是……
謝不臣的瞬移!
築基禦器,金丹禦空,元嬰才能瞬移!
可她剛才感知得清清楚楚,謝不臣整個人是毫無征兆地從她身畔消失,又出現在了那密宗僧人所處之地……
於是,腦海中回蕩起了當初吳端談及謝不臣時所言:
“謝師弟天縱奇才,當初他才築基的時候,我便見他能禦空江上……”
緊繃的身體,劇縮的瞳孔……
一切一切的細節,都在頃刻間醞釀出了冰冷而恐怖的殺意,見愁凝視著遠處謝不臣的身影,沒有走動一步。
謝不臣卻似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五指間散出的靈光,已經輕而易舉鎖住了眼前這滿臉驚慌的密宗修士。
金丹中期,易如反掌。
他清冷的眉眼沒有半點變化,隻看了這人一眼,便淡漠地回首,向見愁問道:“道友,搜魂之術可會?”,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