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渡舟飛行的便利,可摩迦的修為畢竟也隻有金丹後期,自身實力有限,並不能長時間駕馭渡舟。
所以每隔幾個時辰,他便必須停下來,找個地方休憩一番。
這一天的天氣,也並不很好。
中午一過,原本純淨湛藍的天際便彤雲密布,寒風呼嘯。渡舟前進的方向恰好又是逆風,縱是摩迦勉力支撐,也不過隻撐到了天將暮的時候。
眼見著馬上要下雪,他終於還是皺了皺眉,選了附近一座山巒落了下去。
“天色也晚了,先找個地方避雪,歇息一晚,明早雪停了再繼續趕路吧。”摩迦的眉皺了起來,計算著時間,“過了這片山,便算是真正進了雪域的核心,明天日落前必定能趕到。”
他都做了決定,其餘人等自然沒有不遵從的道理。
十多名妙齡少女都是沒有半點根基和修行的普通人,下午趕路的時候雖有渡舟防護,都凍得瑟瑟發抖,如今得知要歇息,都鬆了一口氣。
見愁倒沒什麼感覺,照舊沒說話,隻跟著前麵幾個僧人走。
他們在這山的山腰附近找到了一個尚算寬闊的石洞,應該是以前修煉之人曾居住過的洞府,地麵上還刻著一些殘缺的線條,該是陣法。
隻是年深日久,早已經磨損得看不見,更沒有任何功用了。
更裡麵倒是堆著一些乾草,見愁便隨意選了一處靠著洞壁坐了下來。
桑央與其他人都不熟,但因為是與見愁一道在客棧被選中的,所以格外親近見愁一些。見到見愁坐了過去,她便也挑了一個距離她不太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小姑娘愛乾淨,還在上頭墊了一方乾淨的繡帕。
坐下來後,還對著見愁一笑,但很快,那目光便不由做主地朝著洞口處遞過去了。
僧人們都在石洞靠外的位置。
但這兩天下來,見愁已經能十分清楚地看出來,桑央看的是謝不臣。不僅是她,就是其餘被選為明妃的少女們,也都會有意無意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畢竟,謝不臣實在是她們看過最好看的僧人了。
是的,僧人。
誰讓他冒名頂替了懷介呢?
假扮和尚自有假扮和尚的代價。
雖然自來讀的是聖賢書,知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可謝不臣也真算是豁得出去,竟把那一頭原本需要青玉簪來束的頭發都剃了個乾淨。
見愁認識他這麼多年,可從沒見過他這般,看著老覺得不很習慣。
但實際上,剃度並未影響到他的容貌。
相反,沒了那三千煩惱絲,他原本就很出色的輪廓變得越發清晰,越發有棱角,一眼過去便會看見他清雋的五官。
薄唇微抿時,還會有一種讓人心顫的禁忌。
此刻外麵已經下起了大雪,天色也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洞內燃起了篝火,搖曳昏黃的火光照了過去,拉長了他本就頎長的身影。
謝不臣就站在洞口,跟其他幾名僧人說話。
見愁順著桑央的目光看向他時,正好瞧見他側了身,向著那雪空夜幕看去。
一手背在身後,一手鬆鬆地持了一把傘橫在身前。
微仰著頭時,兩道長眉蹙了幾分,但那一點為雪所煩惱之意卻並未到達眼底,隻顯得淡漠。搖動的火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暗的痕跡,也與外麵的轉瞬變得白茫茫的雪地一道,勾勒出他側臉分明的輪廓。
整個人,都透著清醒且克製的冷感。
到底是她曾鐘情過的人。
見愁這麼看著,眉梢微微一挑,卻沒再繼續看下去了,隻慢慢將頭往後仰,也靠在了洞壁上,老神在在地閉上了眼睛。
但洞□□談的聲音,依舊斷斷續續傳入了她耳中。
“怎麼會這樣……”
“全死了。”
“十五個人,從築基期到金丹期,無一幸免,是我們走的那天發現的。但還沒查出結果……”
……
見愁才閉上的眼,一下又睜開了。
眨了眨,還有些空茫。
直到好半晌過去,她才終於反應過來,剛才聽到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昭化寺的十五名僧人,全死了。
那一瞬間,她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自己貼著洞壁的背脊上竄了上來,凍得她沒忍住,打了個冷戰。
再看向洞口時,謝不臣已經不在那裡了。
還是因為她們這些“明妃”都是普通人,每日都需要飲水進食,僧人們不必飲食,可沒隨身帶著這些。所以這兩天休憩之時,都是他們輪流出去尋找飲水和食物。
這一次,該是輪到謝不臣和那胖僧人了。
他們出去的時間也不久,大約兩刻就回來了。
胖僧人的深紅色的僧袍前麵兜著水囊和一大堆的果子,進來便連忙放下了,招呼大家來吃,隨後才拂去了身上沾上的白雪。
相比起來,謝不臣看起來就輕鬆許多了。
外麵雖然下著大雪,但他身上片雪未沾,進來後取了幾枚果子,一手拿著,一手拎著水囊,便朝著洞內靠坐洞壁邊的見愁走了過去。
這兩日眾人都習慣了。
僧人們是知道他們之間關係匪淺,所以見著謝不臣格外照拂見愁,每到休憩時便過去說話,都沒當回事,睜隻眼閉隻眼。
其餘的少女們雖然好奇,卻礙於身份,不敢多問。
此刻見著謝不臣又向見愁那邊走,除了胖僧人十分感興趣地多看了一眼外,其他人都沒怎麼在意了。
在經過桑央的時候,謝不臣腳步停了一下。
然後他俯身,便在桑央麵前放下了一枚果子,笑了一下,提醒她道:“該吃東西了。”
“啊,啊,好的!”
桑央看得愣住了,遲鈍反應過來的時候,滿眼都是羞赧之色,兩頰緋紅,但不怎麼敢看謝不臣,又連忙把頭埋了下去。
謝不臣似乎也沒怎麼在意。
他起身來,便像是什麼事都沒有做過一般,還朝著見愁走過去。
見愁看著他的目光裡,那一點並不掩飾的嘲諷,又浮了出來。
從小鎮一路過來的這兩日,他不僅對她多有“照拂”,對桑央也與旁人略有不同。
但他知道,她也知道——
這一切並不是因為真的對桑央動了什麼念頭,他隻是不想讓桑央有空去思考他們留下的唯一一個破綻。
當初進客棧的時候,做決定的那個是見愁。隻要靜下來,細細一想就會知道,他們二人間絕不是如今所表現出來的這種關係。
這其實並不算什麼疏漏。
隻是因為後來發生的事情,因為他們決定將計就計潛入聖殿,才變成了錯漏。
以謝不臣力求完美且滴水不漏的心思,當然不容許走到了半道上還被人識破,。所以即便以桑央這般的單純,想到這一點的可能性極低,他也要斷絕了這種事發生的可能。
見愁實在是太了解他了。
“啪嗒。”
謝不臣已經走了過來,半蹲在她麵前,先將水囊放在了一旁,又自須彌戒中取出了兩隻小碗放在她麵前,然後將剩下的果子都放進了左邊的碗裡。
是雪域特有的沙果,一顆顆小小的,紅通通的。
見愁一看就知道,這應該是他們去很遠的地方才摘回來的,畢竟以附近山脈的高度和寒冷,這果子實在長不出來。
但她其實不需要吃東西。
謝不臣拿東西過來,也不是為了要讓她吃,隻是找個合適的時機說說話,交流交流他與其他人交談時打探來的消息。
想起方才閉著眼睛時聽見的話,見愁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謝不臣的臉上,打量了好半晌,才道:“昭化寺那三五僧眾,在我們離開的那一天,都死光了。”
謝不臣沒什麼特彆的反應。
放好果子之後,他便拿起了水囊,不疾不徐地將其擰開,然後不鹹不淡地答了一句:“是嗎?”
就好像才知道這件事一樣。
見愁頓時冷笑了一聲:“論心狠手辣,我不如你。”
“咕嘟嘟……”
水囊一傾,才打來的泉水便從中流出,一點點注入碗中。
謝不臣倒水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對見愁的評價也不置可否,隻道:“三五十五,活命不易,殺人也不易。”
殺人不易?
回想起來,兩日前謝不臣離開客棧去了昭化寺帶人回來,滿打滿算也沒兩刻。他一個金丹巔峰,竟然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屠戮十五人!
其中,隻怕還有不少與其同境界的僧人。
這速度,比切瓜砍菜也不差多少了。
所以對謝不臣這般言語,見愁實在不敢苟同。她倒不是對新密的僧人有多憐憫,隻是對謝不臣的認知,忽然由切切實實地深了一層。
“殺人不易,要想殺你這般實力的,便更難了。說起來,謝道友有什麼喜歡的死法麼?”
握著水囊的手一頓,碗中水已有七分滿。
他沒繼續倒了。
見愁開玩笑一般補了一句:“隻是想讓謝道友好好想想,萬一他日遇到點什麼,說不準還有機會成全閣下呢?”
讓他想喜歡的死法,他日好成全他?
謝不臣隻沉默了有片刻,似乎細想了一下,手上卻還是重將水囊塞上。於是一碗七分滿的水,便正正擺在了見愁麵前。
他抬了眸,望著見愁,笑得平淡:“這個問題,見愁道友也可細細想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