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塵和尚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猶豫,還抬了手起來,慢慢地咬了咬手指,似乎真有千般萬般的糾結。
如花公子看著,眼角都跳了一下,以他這般放浪形骸、什麼都不怕的心性,這一刻也不知怎麼竟覺得一股惡寒上身,差點讓他嘴角都跟著抽了起來。
但一塵和尚對此仿佛恍惚不覺,好半晌,才將手放了下來,露出了一個依舊靦腆的真誠笑容。
“我們那個去了雪域的小徒弟了空,好像不見了……”
不、不見了?!
如花公子慶幸自己沒喝茶,不然現在早噴了!
“……您說的是貴宗那一位曾列三重天碑第一、如今已突破元嬰的‘小慧僧’了空?”
“嗯……”
一塵和尚尷尬地點了點頭,但又覺得就這樣認了好像有損禪宗聲譽,於是下意識地對了對手指,補了一句。
“但我們正在努力找,無垢師兄和雪浪師兄那邊,應該……快有結果了……吧?”
“……”
這一句還不如不補呢。
坐在一塵和尚麵前的四人,這一瞬間,都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注視著這一位禪宗高僧的同時,都對那一位尚未謀麵的“小慧僧”了空,生出了無邊的同情……
*
了空能怎麼辦?
他也很無奈啊。
他本來是跟著禪宗去支援舊密的一眾僧人一起,一路上都沒有事。但有一日在雪域西麵某一座山脈歇腳時,竟然撞見一大片黑霧從地脈的深處竄了過去。
聯想到那段時間新密的異狀,眾人自然覺得有異。
於是就這麼追了出去,然後追出了事。
一開始,了空走到前麵的,但他們好像被那一團黑霧發現了。於是,這不知什麼玩意兒的東西就朝他們一卷,他們就眼前一黑,再辨認不清方向了。
甚至就連最基本的靈識都沒辦法調用!
整個人在那一瞬間虛弱到了極點,變成了個普通人。
這也是現在了空很無奈的原因——
靈識都沒辦法用了,須彌戒打不開不說,除了一條自動護身且隱匿氣息的紫檀念珠,身上大部分的法器都不能用……
跟師門聯係?純屬做夢!
此時此刻,他半點不知道禪宗那邊是什麼情況,更不知道當初與自己一起來的同門是什麼情況。
他隻知道,他麻煩可能大了。
頗為繁華的街道上,入目所見都是來朝聖的信徒。
他穿著一身有些臟兮兮的密宗深紅色僧衣,因為不習慣露出來的半條胳膊,所以一直捂著,整個人的姿態看上去不倫不類。
一張清秀的臉上,嵌著一雙乾淨的眼睛,但麵部表情看起來卻十分詭異。
因為,他竟然看見了那一座山!
即便是以前從沒來過雪域,可這一座山的模樣,還有山巔上那一座聖殿的模樣,他卻極為清楚。
在禪宗有關密宗的典籍記載上,他早就看過不下千遍!
佛祖啊!
開什麼玩笑,他不過就是跟那黑霧發生了一點正麵的小摩擦!眼睛一睜一閉,人昏過去了;再一閉一睜,竟然到聖山了?!
傻子都知道,這已經是整個雪域密宗的核心區域了!
不行,不行……
怎麼感覺要完?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人找了個牆角靠起來,了空嚇得掐著念珠直哆嗦,嘴裡一個勁兒地叨咕。
“現在隻有小僧一人,可已經到了這裡,要怎麼辦?要怎麼辦?繼續假扮嗎?還是找個人打暈了問問情況?小僧要怎麼才能回到禪宗……啊,還有修為……”
虧得這大街上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他。
畢竟這裡就在聖山腳下了,每日來往的信眾和僧人都特彆多,牆邊上這麼個奇怪的人杵著,旁人也都見怪不怪。
了空其實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
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不管是在修煉上,還是在佛法上,甚至是在旁人稱自己為“小慧僧”這件事本身上。
修煉這麼多年了,他覺得自己還是當年的小沙彌。
嗯……
一個運氣特彆好的小沙彌。
沒用的話念叨了一大圈,從文殊菩薩求到了釋迦牟尼,從觀音大士求到了阿彌陀佛,了空還是沒想出什麼解決問題的辦法。
“唉。”他抬頭看著頭頂雪後淨藍的天空,歎了口氣,小聲地嘀咕,“如果能在這裡遇到個熟人就好了……”
換了是個傻子在這裡,都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畢竟了空之前從未到過雪域深處,更不用說是這種幾乎隻有密宗信眾和修為頗高的僧人來的核心區域。
他一個禪宗修士,誰都不認識,哪裡來的熟人?
可……
有的事,在這一位如今人稱“小慧僧”的了空身上,是很不可理喻的。
比如,就在他叨咕完這一句話之後,不遠處的街道上便走來了一行人,七八名僧人帶著十多名女子。
然後,裡麵有一個人,立刻讓了空的目光定住了。
這個人,不算是熟人。
但似乎……
比熟人還要管用!
但問題是,這位師姐如今怎麼也算是一位名震中域的大人物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了空眨了眨眼,一時站在原地沒動,就這麼看著。
周圍走過去的信眾有不少,每個人看到這一群來人,便知道是聖殿的僧人帶著新選的明妃回來了。
一些虔誠的信眾,立刻就跪地參拜了起來。
也有人對走在靠後位置的那些明妃頗有興趣,打量的目光在她們之間遊移。
見愁自然在這些人之中。
昨夜他們停下來避過了雪,次日一早大雪便已經停了,天氣雖然很冷,但他們日落之前必須趕到聖殿,所以摩迦還是啟程了。
如今天色將暮,他們終於到了這個地方。
——壇城。
這是她一路走來,在雪域看過最繁華的一座城,也是整個雪域真正的核心之城,從名字上便可窺一二。
本來“壇城”是密宗修行密法的時候,在地麵上修建的土壇,類似於祭壇,可召喚過去、現在、未來三位佛祖見證修行,同時震懾外魔,確保修士可儘心修行。
後來經過衍變,又有人將其視作神佛的居所。
但在見愁理解來,原本的壇城,其意義應該很類似於“道場”。而眼前這一座城池也叫做“壇城”,其意義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她一麵想著,一麵走著,倒也沒有怎麼在意周圍人的目光。
隻是在經過街道某一處時,忽然就感覺不很對勁。
就好像……
有誰在看著自己一樣。
畢竟已經有元嬰後期的修為,即便是收攏了靈識,可對周遭世界的感知依舊會比以前靈敏很多。
見愁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那一道目光。
於是轉過了頭去,一眼就看見了靠街邊石頭牆角呆呆立著的那一名僧人,姿態古怪,神情古怪,看著自己的目光更古怪!
那一瞬間,她悄悄皺了皺眉。
彆是遇到了在極域鼎爭之中見過的密宗修士吧?但她完全不記得有過這個人,更不用說交手了。
印象中,參與那一屆鼎爭的密宗僧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了個宗圖。
可既然她不覺得自己認識,那麼這僧人到底是誰?
皺起的眉頭沒有鬆開,但這時候她也不能當著摩迦等人的麵停下來,再跑去問對方是不是認識自己。
這不是找死呢嗎?
見愁隻好強忍了,默不作聲地從這僧人前麵的街道上經過,很快,遠處那一座聖山,便變得清晰了。
喧囂的人群,很快被甩到了身後。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便是當初他們剛進雪域時,在斷崖上透過雲層與月光看見的海市蜃樓之景。
隻是比起當初浮在雲層上的虛幻,眼前的真實,更有一種衝撞心神的力量!
巍峨的聖山,覆蓋著皚皚的白雪。
斜陽西墜,為其鋪上一層微微橙紅的光芒,在凜然冷冽中,又添了幾分婉約動人。天氣極好,淨藍的天空沒有雲,也沒有霧,所以站在山下,便能一眼望見絕高的山頂。
恢弘的聖殿有如冰雕雪築,就建在那陡峭山崖之巔,俯視整個雪域!
仿佛,眾生都匍匐在它的腳下!
這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同路而來的每一位少女,包括桑央在內,眼底都生出了莫大的震撼和無限的虔誠,那是一種能將自己的一切都獻出去的一腔赤誠。
就是摩迦等人,在這聖山和聖殿麵前,都將他們高傲的頭顱垂下。
唯有見愁……
眼底最初的驚豔過去之後,便隻餘下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意想不到和“合該在此相遇”的奇異宿命感。
因為,在那淩立雪域之巔的聖殿尖頂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巋然而立。
似乎等待已久。
——大妖,傅朝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