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這個還好,一說無垢那眉頭又皺了起來:“那女妖,雖是命該如此,可這一位見愁施主,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一塵頓時無奈。
他當然知道無垢指的是見愁給了女妖三個選擇這件事。
其實作為旁觀者,他們都能看出來,最終選擇放下過去的雖是女妖,可給出這選擇的卻是見愁。而且這三個選擇裡麵,並沒有讓女妖保持九分過去、一分是妖形態這個選擇。
某種意義上講,“立地成佛”是見愁為女妖設下的結局。
畢竟,她不可能無法預料女妖的選擇。
隻是此事要怎麼看,卻很見仁見智。
當然可以說見愁無情,甚至心思謀劃縝密,不是常人;可換一個角度看,這又何嘗不是有情?
她若無情,身為她的過去,女妖又怎可能做出那樣的選擇?
“自古多情必至寡情,無情至極反而深情。她麼,約莫是介於有情與無情之間,出世與入世之間吧。”
一塵想了片刻,最終這樣回答。
無垢對他這些有些彎彎繞的禪機,始終不很聽得懂,隻擰緊了眉頭。
遠遠地,有輕緩的笛聲傳來,悠遠而平靜,可曲調中卻隱隱含著一種恨無知音賞的寂寥……
兩個人都聽見了。
無垢皺了眉抬起頭,一塵也隨之抬首,但不用看他都能知道,這一道笛聲,到底來自何處。
山巒高處,燼池所在的那一片山壁上,一名白衣僧人靠著一塊乾燥嶙峋的山岩,隨意地屈腿坐著,有些凜冽的山風偶爾吹動他僧袍。
修長如玉的手指,執著那玉笛,好似山中最好看的青竹。
眉眼低垂間,是一片渺遠的寂寂。
“唉……”
一塵到底還是沒說出一句話來,隻是少見地斂去了臉上的笑容,長長地歎了一聲。
*
禪宗西靠西海,南接中域左三千,距離崖山很近,距離昆吾也不很遠。
見愁已是返虛期修士,本已經可以使用挪移之術,三兩息時間便可回到崖山,可她偏偏沒用。
與謝不臣一道從禪宗出來後,便一路向東南禦劍而行。
隻是大約是因為修為高了,謝不臣竟沒有禦劍,隻是禦空而行。
見愁一開始沒有多想,但隻往前走了有一刻,便覺得奇怪:“謝道友可是能救昆吾於大劫的道子,失蹤二十年,竟也不急著回去?”
“二十年已過,三兩個時辰,何足道哉?”
他身上半點看不到應該有的緊張,仿佛根本不擔心與見愁同路會被她算計一般,隻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句。
見愁兩道細眉,頓時微微顰蹙。
老覺得……
不是很對勁。
目光抬起,她重新打量起謝不臣來。
依舊是先前那一身透著斯文儒雅書卷氣的青袍,青玉簪束起的頭發則有幾縷垂下來,落在肩上;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負於身後,帶著他慣來的流風回雪之氣……
可,的確不對。
“見愁道——”
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謝不臣眸光微微一閃,轉過身來似乎就要開口向她說些什麼。
可迎麵來的,卻是一道乍起的劍光!
見愁眉頭緊鎖,人在空中,劈手一劍就砍了出去!
令人詫異的是,謝不臣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人站在半空之中,他隻來得及抬起頭來看了見愁一眼,下一刻便被這劍光結結實實地劈中了!
見愁立時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謝不臣何等樣的人?
與她同行能沒有任何防備?彆說是她此刻的攻擊速度,即便就是再快上三分,他也必定能反應得過來。
可現在……
劍光落下,在耳旁響起的,不是什麼血肉之軀碎裂的聲音,竟十分沉悶,像是砍中了什麼堅硬的木頭。
那一瞬間,眼前的“謝不臣”竟然直接消失!
“咚”地一聲輕響,一塊巴掌大的木頭從半空中見愁的劍下掉了下去,砸到了下方山石之間。
“……”
饒是見愁先前已有點預料,可現在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怔神片刻,接著便沒忍住,一下笑了出來,歎了一聲。
“不愧是謝不臣!”
輕輕朝著空中一抬手,那掉下去的木塊便自動飛到了她手中,定睛一看,竟是小小一隻簡陋得隻有頭部和四肢的木偶人!
翻過來時,背後畫了一道金色的符文。
大約是因為承受了她方才一擊的緣故,這符文已經暗淡了一大半。
“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到底滴水不漏……”
看了這木偶人半晌,見愁忽然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回想起在禪宗時的一幕幕,竟是半點沒想通謝不臣是何時使了這“李代桃僵”之術。
“之前在雪域假扮懷介的同時,還能□□去殺人,莫不也是此術?”
回來的路上,她其實是沒打算對謝不臣動手的。
畢竟眼看著就要到中域的地界兒,況且昆吾百年大劫之期將近,想也知道橫虛必定時刻關注著這邊,她根本不可能有當著橫虛動手的機會。
隻是謝不臣竟比她想的還要小心。
“元嬰巔峰,你身上,又藏著什麼秘密呢?”
見愁把玩了手中這人偶兩下,盯著它簡單的輪廓,隻這麼呢喃了一聲,心裡有著無儘的思量,自也想起了那一句玄之又玄的“殺謝不臣,斬七分魄”。
隻是至今也不知,“七分魄”這劍,到底算什麼。
一念及此,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極域。
雖然隻是寥寥幾言,可她已經從一塵和尚處得知了這二十年來十九洲大地與極域之間的形勢,堪稱是暗流洶湧,隻待一個火星來將雙方點燃了。
什麼謝不臣,都暫且拋開吧,先回崖山才是要緊。
見愁決定一下,自然便不再浪費時間。
謝不臣那木偶人她本是想要直接扔掉,可心念一動,一挑眉,又給收進了自己乾坤袋中,接著才靜心凝神。
返虛期的靈識,比起元嬰,強橫近十倍!
隻一息的時間,她堪稱磅礴的靈識便已經感應到了崖山所在,如同先前元嬰期瞬移一般,將自己的心神與空間的波動融合。
下一刻,整個人便消失在這荒山野嶺。
再現身時,睜開雙眼,目中所見,便是崖山那已經刻進她心魂的巍峨輪廓。
崖山令在護山大陣外輕輕一按,人便順利從半空中進入,越過三十丈高的拔劍台,輕巧地落在了靈照頂上。
歸鶴井依舊。
這仲春時節,隻有大白鵝在水中遊動,之前沒與她一道去雪域的小貂正懶懶地趴在井邊上曬太陽。
這場麵,親切是親切,可實在是……
半點沒有中域脊梁的威嚴啊!
見愁眼皮都跳了一下,也沒看見小骨玉,正待要走上去拎了小貂問個究竟。可誰料想,才走了一步,眼角餘光一晃,竟然瞥見兩道身影自高高的還鞘頂上飛下。
其中一道,衣衫襤褸,一麵飛下,還一麵拿了隻雞腿在手裡啃著。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這必是她那從未靠譜過的師尊扶道山人。
另一道……
艾青色的長袍上盤著老舊的花紋,有如岩石上生長了多年的青苔,可穿在他的身上卻格外有一種陳舊與簇新交織的矛盾感。
一張臉上染著點慣有的蒼白,頭發卻用一隻蒼色魚形發簪束起。
妖邪氣被掩了個一乾二淨,配著那一雙清澈的瞳孔,渾然一得道高人!
見愁一見之下,兩隻眼的眼皮都跳了起來,險些連背後汗毛都跟著豎起。饒是以她如今返虛期的靈識和心境,也無法從眼前這一幕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她師父崖山執法長老扶道山人,和……
和天地至邪大妖傅朝生?!
還是一起從還鞘頂上飛下來,完全一副熟識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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