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湖畔邊那一束藍翠雀消失不見了,隻有漂著浮冰的湖水依舊輕輕地蕩漾。
寂耶想,也許是那一天夜裡的風太大,把那小小的一束花吹走了吧?
數年以後,小女孩成了少女。
寂耶與伽藍在聖殿那一群新上山的明妃之中看見了她的模樣。
她也成了明妃。
原本鮮妍的容貌,在聖山冷寒的風中漸漸凋謝。
已成為少女的她,已經知曉了這世間許許多多奇異的事,也不再懼怕當年那開口說了話的聖湖。
每到寂靜無人的夜晚,便帶著一束藍翠雀,來到聖湖之畔,抱緊雙膝蜷縮起來,向著波瀾無邊的湖水,傾訴衷腸。
隻是聖湖再未言語,伽藍也再未開口說話。
一日又一日,時光如白駒過隙。
忽然有那麼一天,少女不再出現在湖畔。
三日後的黎明,她失卻了生機的殘破身體,被聖殿的僧人拋入了湖中,冰冷澄藍的湖水漲滿了她哀傷含淚的眼,浸過她的裸著的身軀,漫過她堆著如雲秀發的頭頂,成為最終埋葬她的墳墓……
聖殿裡,再也沒有了這樣一張嬌豔的麵容;
聖湖畔,再也沒有了那振翅欲飛的藍翠雀。
有的,隻有日漸紛亂的爭鬥,日漸濃重的鮮血……
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寂耶總是在想,這樣特殊的自己,這樣特殊的伽藍,到底算是神明,還是妖邪?
如今才知道,這個問題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世間、這雪域上的凡人,都視祂們為神明。
隻是神明有什麼用呢?
寂耶來自人心底最虔誠的信仰,最純然的閃念;伽藍則生於人不滅的欲念,最汙濁的渴望。
善生惡始,人心從來兩分。
世人渴求祂們這樣的神明庇佑,以為神明主宰一切,神明強大無匹,殊不知神明也在渴求世人的信仰。
世人沒了神明,依舊能存活於世間。
神明沒了世人,卻隻能無聲地隕滅!
那一束小小的藍翠雀躺在祂的掌心,為風吹動了藍紫的花瓣,寂耶能聽到那發自祂心深處的聲音。
也許是祂自己的聲音,也許是伽藍的聲音。
於是抬起了手指,用一種熟悉又陌生的姿態,拈花而笑,將這一束鮮妍著、搖曳著的藍翠雀,輕輕地安放在耳畔發間。
那是一種籠罩著薄霧般的美,用眼看不清祂的麵容,用心去感受時,才覺出那種直指人心深處的美……
這一刻,祂是寂耶,也是伽藍。
這一刻,祂是善,也是惡。
這一刻,祂是所有人眼底的神明,也是自己眼底最縹緲的一場幻夢。
不遠處的寶印法王已然在聖祭陣法消失的瞬間發現了變化,偏偏這一刻曲正風等人像是猜中他想法一般,恰掐著此刻向他襲來!
空行母央金在先前的爭鬥中已然受傷,臉色慘白;
雪浪禪師身為有界大能,在抵禦過方才那一陣狂猛的攻擊後,麵上也顯出疲憊之色;
就是手持崖山劍的曲正風,指縫間也壓出了鮮血。
隻是他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時此刻才是這一戰最關鍵的時刻,於是雪白的法螺從半空落下,金色梵印從地底升起,深灰的崖山劍爆出最悠長的劍吟,橫掠而去!
那猙獰的黑氣卻偏在此時沸騰一般翻湧!
在這三道悍然攻來臨之前,原本大團的黑氣竟在此時驟然一裂,分化成千千萬萬道!
如雲霞,如水柱,如珠串!
天地間一聲憤怒的嘶吼!
在這電光石火危急之間,寶印法王竟將自己此刻的本體化作千萬,溢散逃竄而出,化作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黑雲,徑直向著廢墟上空的寂耶而去!
“轟!”
三道強勁的攻擊幾乎同時到來,卻也同時落空,竟在虛空中撞到了一起,狂亂地泯滅!
天際,隻有那一片黑雲。
疾風呼嘯,危險已然來臨!
可這時候的寂耶,還有什麼好懼怕的呢?祂凝視著前方,凝視著這早已不是寶印法王的“寶印法王”,凝視著祂本不該屬於此界的身體,隻想起了自己,寂耶與伽藍誕生於這人世間的始末。
祂們是這世間近乎於悖論的荒謬存在。
世人渴求救贖,渴望得到解脫,所以信仰神明;而神明卻並不能為他們帶來救贖與解脫。
也許救得了一個,但救不了所有。
世人空將渺茫又殷切的希望寄存於本不存在於世間的神明身上,硬生生造就了神明,卻從此失卻自救之力。
天地間,神明本不該存在!
也許,願望的最初,便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吧?
在席卷而來的猙獰黑雲中,祂頭上戴著那一束藍翠雀,任由半白半藍的衣袍鼓蕩,終於還是輕輕地微笑起來,舉重若輕般,尋尋常常,一掌覆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