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製不住?”
傅朝生不解。
見愁便慢慢歎了口氣,道:“你雖非我族類,但也曾為查輪回之事,在極域蟄伏多年,更為秦廣王效命。鬼王族與魂傀之事,你知道多少?秦廣王在鬼門關破時,扔出十七魂傀,又到底是何用意?有一便又二,沒有那麼簡單的。”
不管曾是什麼存在,如今的秦廣王掌管著整個極域,又豈會甘心鬼門關就這樣白白送人?
看似無傷大雅的魂傀,觸動的卻是十九洲最深的傷痕。
這樣的用心,不可謂不毒。
即便是見愁這樣理智的修士,這樣不曾經曆過當年陰陽界戰的修士,都在那一瞬間生出一種難以自控的恨意與瘋狂來。那親身經曆過的那些人,又該負有怎樣的深重的痛苦?
魂傀不會隻有十七個,更不會隻出現一次。
她雖已足夠強大,可了解得越深,其實越怵於去麵對。然而事實是,她必須去麵對,而且還要麵對得更多、更深。
因為,她是崖山的大師姐。
麵上雖帶著點淺淡的笑意,但在傅朝生麵前,她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憂慮與沉重,隻道:“我隱匿於無常族,以蓮照的身份作為偽裝,目今還未敗露,極域十大鬼族也不知見愁便是‘蓮照’。所以我打算,再隱入無常族,一探事情究竟。”
若有可能,先斷其根源,也好過戰場遭逢。
“哦……”
這樣嗎?
其是傅朝生隻是這麼問一問罷了,得到見愁這般的回答之後,他應了一聲,張了張嘴,但又閉上了。
見愁便好奇,頭一次覺得這一位至邪大妖竟好像有些猶豫:“朝生道友,似乎欲言又止?”
傅朝生沒說話。
他拇指上戴著的那雕篆著魚的扳指說話了:“想問就問嘛,你這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的還當你一妖怪還忸怩呢。”
毫不留情的嘲諷。
這一瞬間傅朝生是真想煮了它!
雖然甚少見鯤鵬的真身,但這種遠古神獸級彆的存在同傅朝生拌嘴,尤其是單方麵譏諷的時候,見愁已經算是見得不少了。
她想笑,但咳嗽了一聲掩飾。
接下來卻讚同了那鹹魚鯤的話,道:“故友因我參與進本不必參與的陰陽界戰中,已經算是交情甚厚,若心中有什麼疑慮,但說無妨。”
“也算不上什麼……”
抬手慢慢扣住了拇指上那一枚魚扳指,似乎是防止鯤再瞎說出什麼話來,然後傅朝生才看向了見愁,慢慢開口。
“隻是奇怪,故友與那姓謝的當年之事,為何不坦言?”
即便對修士們的事情知道得並不算多,尤其不能切身體會,可僅以他所知來論,這種事情講出去,隻怕也要引起相當大的非議與轟動。尤其是在見愁也來自崖山的情況下,昆吾那姓謝的,怕不能討了什麼好果子吃。
方才陳廷硯就差一句,便能說出真相。
可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見愁出來,一手攔住了橫虛真人的攻擊,一手封住了陳廷硯的言語,竟是三言兩語就把這件事蓋過去了……
嗯,承認了同謝不臣的“前緣”。
在傅朝生看來,這件事他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見愁自有見愁的道理。
聽得傅朝生這疑惑,她倒是難得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原來朝生道友是想問此事。”
但這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我與謝不臣之間的事,再大也是私怨;報仇殺戮,亦是私事。本不必鬨得人儘皆知。我隻是要殺他,既不用旁人來譴責他所為,更不需來自世間的憐憫。”
換言之,她做她的,旁人她不在乎。
“如今局勢,不該再添上許多變數了。更何況,這件事,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沒有那麼簡單?”
傅朝生微微皺眉。
見愁點了點頭:“陳廷硯話雖沒說完,但卻提到他的消息也是從來自人間孤島的鬼修那裡聽來的。當年謝不臣殺我之事極其隱秘,更不用說還是橫虛真人親自來人間孤島收下的真傳弟子,一位有界大能,本不該留下任何首尾。當年之事,又豈能傳得人儘皆知?”
傅朝生終於也聽出了幾分不對勁,若有所思。
見愁便笑了一笑:“仇要報,人要殺。但我總厭惡為有心人利用,在這純粹的仇怨裡,摻和出點彆的東西。所以,說不如不說,天知地知公道知,而不必人儘皆知。”
她看起來,實在太平和了。
簡直冷靜理智得不像與謝不臣有半分的仇怨。
然而傅朝生竟想起了在人間孤島聽過的一句話,並在這一刻奇異地領悟到了:靜水深流。越不需世人知我苦楚、持我公道,則其心越堅、越定。殺心不為俗所動,更不因人而改。
他眨了眨眼,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突兀地道:“可這個人,我實在不喜歡。”
不喜歡?
這樣的言辭,可難得從傅朝生口中聽到。
見愁頓時微怔,隱約覺得這裡麵必定有什麼根由,直接問道:“為什麼?”
“前陣子故友不在,我同此人一道在鬼門關附近查探,他同我說了一番話,我聽著不舒服。”
傅朝生絲毫沒意識到這在人族,算是“告狀”。
接著便將謝不臣當日之言,原封不動地複述。
什麼“外人”啊,“人妖殊途”啊,“門戶之見”“族類大彆”啊,以及“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他負手走在見愁身邊,說完了。
然後便看向前方,道:“這個人的意思是,我是妖邪,不該在這裡嗎?”
“……”
見愁的腳步,突然就停了下來。
“是謝不臣親口對你提及?”
傅朝生也停下來:“不錯,可有不妥?”
在聽見他給了肯定答案的瞬間,她的麵色便沉了下來,眸底有隱約的陰霾劃過。
同時浮上心頭的,還有舊日的顧慮。
陰陽界戰重啟前,在明日星海的爭端,已經讓她有所警惕。而謝不臣身為昆吾弟子,竟然這般“提醒”傅朝生,到底是因為他本人對傅朝生有所不喜,還是因為他人在昆吾、在橫虛真人的身邊,得知了什麼呢?
修士,妖邪……
誠如謝不臣所言,門戶之見尚不能完全摒除,雖大局當前,這“族類之彆”當真能徹底從心頭消去嗎?
十九洲其餘修士,又如何看傅朝生?
千般思緒,一時儘從心頭劃過。
見愁顧慮原本就有,這時更難免生出了一分克製不住、合乎常情的猜疑。
她開口便想要回答傅朝生的提問。
隻是在開口這一個刹那,腦海裡卻似電閃一般,突然掠過了她方才離開議事廳時對謝不臣那一句彆有用心的提醒。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啊。
她在做的,謝不臣也在做,且比她還要迂回、隱蔽!
見愁忍不住笑了一聲,但笑完了,神情中又多一分複雜,自嘲地歎道:“中計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