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這一個刹那, 秦廣王瞳孔劇縮,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這可不是見愁昔日的鬼斧了, 在轉生池中祭煉八十餘載, 灌注盤古舊力, 又以天地陰陽二氣化之, 凝作兩儀珠, 以使其恢複連通陰陽之能。見愁不過一介肉體凡胎,方才與祂同時伸手緊握此斧,亦未能將其撼動半分, 此時此刻不過一探掌,憑何能令其震顫?
看似尋常的細節,落入祂眼底, 便成驚雷響徹!
一絲不妙的預感, 陡然出現。
秦廣王心電急轉,從頭到尾種種細節皆自腦海中劃過, 最終化成一線危險的靈光……
是因為滴血認主!
此斧本係出身自陰陽二宗的煉器宗師偶然得了盤古開天神斧墜落此界的殘片, 又采陰陽二氣化作兩儀珠, 嵌於斧身, 數年煉製, 乃成“鬼斧”。
而今祂雖將此斧重新祭煉, 可器胚未改!
縱使花費諸多心血,將轉生池內的盤古舊力灌注斧身,甚至磨滅了烙印其上的神魂印記, 但磨滅不去的, 是那曾經認主且深藏於器胚之中的感應!
就像是將一團泥捏成泥胚,又經烈火燒製,精心上釉,成為瓷器,看似有了質變,脫胎換骨與舊時不同。
可又怎能否認——
其原初之態本就是泥?!
秦廣王不知當初的見愁何處來的機緣,竟能得了此斧青眼。但在眼下這種神魂印記已然磨滅的時刻,此斧與她之間卻還能有所感應,縱然隻有那麼一線,已不可謂不恐怖!
畢竟,此斧舊主,乃是盤古!
放在平日,這般的一線感應,幾乎不能達成任何作用。因為輪回法則本是盤古所創立,而祂就是法則本身,接掌此斧,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此刻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如何敢掉以輕心?
一念轉過,秦廣王眸底便多了一片濃烈的肅殺之意,如雪在凜冬,生死簿一抖,竟是萬道金光如蟻翻出,卷成一片,如蝗災襲來一般,向僅餘殘軀的見愁撲去!
運命之力,令人倉皇。
這已然是不留餘地,要生生以輪回規則之力為權柄,敲碎她本已脆弱的生機!
“哢哢哢……”
根本不待生死簿上如蟻金字飛到,見愁殘軀之上所僅剩的完好骨骼,已全數碎裂!
喉間無聲,嘶喊難出。
唯有神魂深處,那即將被命力扯碎的痛苦與威脅,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席卷人全部的感知!
每一道金光,都吞噬掉她一片骨骼。
失卻了外部軀殼的保護,那琉璃紫一般通透的元嬰包裹著神魂,也就無處可藏。
生死簿遙遙一罩,已讓她動彈不得!
神魂湮滅的危機,頃刻降臨,甚至還來不及讓她去驗證鬼斧與她那一刹那的感應,是否真的存在。
這一個瞬間,見愁清楚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但毀滅終究不曾來臨。
早在她乍然出現在這八方城戰場上時,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便注意到了她,隻是礙於與神祇少棘交手,對方實力強悍,實在被阻不得以救。
然值此危急時刻,哪裡還顧得那許多?
木劍無環身一掃,參天樹影搖曳,神光迸發,竟是強行轉攻為守,以扶桑神木之劍硬擋住了麵前攻來的少棘!
不需言語,不需暗示。
龐大的神祇之力衝擊著看似枯槁的軀殼,扶道山人隻緊咬著牙關,向橫虛真人望了一眼。
昆吾崖山,皆是十九洲一流之宗門,而修士的世界弱肉強食,非有幾分真本事,僅憑借些花俏手段,即便坐上了這兩門執掌之高位,亦不能服眾。
橫虛真人,當然更是如此!
在扶道山人目光遞來之時,二人間的默契,忽然無與倫比——
他沒有飛身前去相助扶道,更未轉頭去攻擊秦廣王,而是身形乘風,遙遙抬手,向幾已形神俱滅的見愁一揮!
“去!”
聲起時,狂風吹拂,靈力衝湧!
橫虛真人寬大的袖袍如兜轉乾坤一般鼓蕩,但聽得一聲尖銳清明的啼鳴,一道白影已自他袖中飛出!
“唳——”
雪似的羽翼,透著幾分虛無的幻渺。
出時隻是不大一道白影,可待撲到轉生池上空時,其大小已能覆蓋先前半座八方城範圍!
十脰九頭,卷翼如雲!
“九頭!!!”
在它出現的瞬間,本一心一意要置見愁於死地的秦廣王,已駭然變了麵色!
恐怖的危機感,劇烈躥升。
祂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舍棄了攻擊見愁,轉而將手中生死簿罩向這突然撲近的九頭鳥殘魂!
身為盤古做創立之規則,祂太清楚對方的能耐了。
畢竟曾是盤古坐騎,伴隨盤古一道來到此界,創立輪回,司掌引渡生魂之任。光是當年奪取輪回之權,將其斬殺,便耗儘了祂心力。但最終也讓對方一縷殘魂逃走,此後遍尋極域未得其蹤!
誰能料到,它竟會從十九洲修士袖中飛出?!
倉促之間,即便秦廣王反應再快,也追不過九頭鳥有備而來!早在當年鼎爭時,它便已發現了見愁與鬼斧之間那一線隱藏的聯係,又因看穿她崖山修士的身份,才助她一臂之力,強行為她渡過玉涅之劫,將本隻有一線的帝王紫化作了真正的閻君命!
等的,就是今天!
在秦廣王那生死簿倒扣在它冰雪似乾淨的羽背上的同時,它已到得接近崩毀的見愁麵前,最中間那鳥首上三枚如意羽在風中舒展,竟是鳥首一垂,向見愁元嬰探喙,深深地啄進她眉心!
“轟隆!”
鳥身之上,雪光忽如瀑流一般崩散,又似遇到了旋渦一般,向見愁眉心注入!
河流西去!
百川歸海!
那是何等一種純淨而威懾的力量?
遠遠超出了所謂的靈力與魂力,神秘且悠遠,縹緲而厚重,仿佛來自於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隻短短的一瞬,已全數彙進見愁殘破的神魂!
在秦廣王先前絲毫不給人空隙的攻擊之下,見愁僅能憑借那一線執念與之相抗相鬥,希冀於能控住鬼斧,再以鬼斧反製秦廣,數度交手下來幾已油儘燈枯,神魂落在將滅不滅之間,已然危急!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魂魄如星辰一般散落。
可在九頭鳥這鋒銳的尖喙啄進她眉心的瞬間,一切崩潰散落的趨勢頓止,好像時光在這一刻不再流動,繼而更生出倒流之感。
雪白的神光,從她眉心淌向整個元嬰,竟然將那無數已經向外崩散的神魂碎片重新聚攏!
一片一片,又一片……
說來極緩,實則迅如疾電。
簡直像是方才崩毀的畫麵倒回了一般,見愁的元嬰與神魂,眨眼間已恢複了原型原貌,甚至隱隱間因這力量貫體的霸道,透出一種幾乎要將人撐破的失控和飽脹!
好像連神思都被淹沒進這神秘而古老的力量中,耳旁隻能聽見那仿佛來自遠古、是甚而來自荒古的呼喚,墜入蒼茫無儘的海洋,躺進萬萬億奔湧的時光,隨波逐流……
她一抬手掌,骨骼血肉,恢複如初。
可舉動間,卻好似忘懷了自我。
這一刻,向那鬼斧伸出手去的,不是見愁自己,而是伴隨著九頭鳥這一啄,灌注進她身體裡的某一縷至強至尊的意誌!
原本巋然不動的鬼斧,忽然劇烈震顫。
好像已經感應到了某一種熟悉的氣息,某一種令人懷念的氣息,某一種不得不從的氣息,於是漫天熾光如長鯨吸水般一收,已落入見愁掌中,繼而光芒更漲!
“砰!”
距離鬼斧極近的秦廣王猝不及防,一如先前落入神祇少棘圈套的傅朝生一般,被這萬丈熾光打了個正著!
先前祂安然無恙,是因鬼斧無主,而祂本屬輪回。
眼下見愁得九頭鳥以盤古神力貫體洗髓,已掌握此斧,則與她為敵,便是與此斧為敵!
縱秦廣王再強,又如何能逃?
人形頓滅,生死簿崩,判官筆毀,隻餘無數盤旋的古拙金字一團,在半空中炸開!
竟是被打出了法則本形!
同時,下方轉生池巨震!
人在半空之中,向下俯視,但見以此池為中心,周遭地麵一丈連著一丈塌陷,遵循著玄奧的規律,竟然在這極域大地上塌陷出了一枚巨大的原型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