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竟是一片荒涼。
大漠黃沙, 罡風環繞, 漆黑的天上沒有日月, 唯有幾顆明亮的星辰, 照耀著整片大地, 使此刻見愁所處之地亮如白晝。
祭壇一般的飛仙池, 看上去十分古老。
蕩漾的金色水麵, 便在黃沙的包圍之中。
周圍十六根巨大的雪白龍柱,粗粗一看像是用白石雕刻而成,可在她從水麵上飛落而下時一看, 竟發現這十六根巨大的雪白龍柱,都是實實在在的巨龍骨骼!
黃沙荒漠,白龍骨骼, 飛仙之池!
縱然不是舊時人間孤島文人們所想象的“仙風飄搖, 渺渺聖境”,可這一股荒涼亦透出了幾分令人心顫的雄渾之氣!
這, 便是上墟了嗎?
見愁站在飛仙池的邊緣, 向著周遭環顧了一眼, 但見龍柱插天, 大漠無垠, 周遭除卻自己之外似乎也沒有彆的“飛升者”, 唯有她左手邊一根雪白的龍骨柱後麵有個腦袋探出來,用一雙有些遲疑的眼睛打量著他。
一身紫青色的道袍,看著殊為普通, 但眉目之間頗有幾分英挺之氣。似乎才剛從地上站起來, 衣袍上還沾著幾許沙土,像是在此地等了很久,腰上還掛了一串深黑色的鐵簡。
在他站起來的時候,鐵簡相互撞擊,叮當作響。
他一直看著見愁,在見愁看過來的時候,他當然也發現了。
原本攤在兩腿之間的那一紙十死令早已經在第一時間收入了袖中,甚至就連麵上那一瞬間的震驚都斂得毫無痕跡。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機會。
隻在短短不到片刻的時間內,孫誠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在這上墟仙界,縱使隻是一名小小的地仙,在飛升之前也是下界叱吒風雲的人物。縱然飛升之後,有人因為處境的改變而心境不穩,再也不能維持舊日的心氣兒,可強者之所以是強者,便是因為他們擁有比普通人更強的適應能力和克製忍耐的能力。
上墟從來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修羅獄場。
因為這裡遍地都是強者,就算是一時處境不佳,也少有人會灰心喪氣。隻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也許就會成為你最危險致命的對手,爆發出讓整個仙界為之咋舌的力量。
比如綠葉老祖。
飛升一千五百年不到,就已然打破了原本由大羅天白鶴大帝、碧璽仙君、自在天藥上菩薩、非邪天夢天姥四位聖仙中至尊所維持的平衡局麵,憑借那種讓人意料不到的行事作風與強橫無匹的實力,如同天外燃燒的墜星一般,以最迅疾最猛烈之勢,在鬥法台上擊敗了碧璽仙君,動搖了數萬年未曾變動的大羅天,成為了大羅天第三位仙尊級的第三極。
至今都有人好奇,她憑何擁有一到仙界便近乎製霸的力量?
孫誠在這仙界不過是個螻蟻一般的小人物,當然更不清楚這些,至於綠葉老祖這等聖仙之中的聖仙、已能被人稱為“仙尊”的人物,更是遙不可及。
他如今能看到的,隻是見愁。
從非邪天發出的十死令,從來沒有過不兌現的時候,而聖仙的“一諾”,對目前的他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一般而言,這所謂的“一諾”,便是在幕後發令之人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滿足完成之人所提出的一個心願。
聖仙境在這大羅天中何其稀少?
而他不過小小一名地仙,少則可讓聖仙允自己進入大羅天,從此獲得更好的修煉環境,多則能要求聖仙為自己提升境界,或者得到一件十分趁手的法器,又或者是得到聖仙的傳道……
無論哪一種,都是他往日可望而不可即。
在這上墟,固然有人飛升之後便清心寡欲,遁世隱居,但更多的是進入大世界後依舊不願平凡之人。
孫誠自問,自己便是其中一個。
雖不知這見愁一個初初飛升的修士如何開罪了聖仙,可他實也不需要去知道,他需要知道的隻是——
這個名叫見愁的女仙,才剛剛飛升!
天下並沒有那麼多綠葉老祖,大多數地仙剛飛升的時候,往往就是最弱的時候,在初來乍到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躲過一名在仙界待了數百年的地仙的偷襲!
“這位仙子,可是剛從下界飛升?”孫誠的麵上看不出半分破綻,在見愁看見他之後,便直接從龍柱後麵走了出來,向見愁道了個禮,還先自報家門,“在下姓孫,單名誠,飛升此界已經有些時候,隻是苦無謀生之計,所以隻在這昂宿星附近的飛仙池旁等候飛升的道友,為他們引導前路,介紹介紹上墟仙界的大體情況,以得些報酬。”
這話說得很是坦誠了。
飛升上墟之人大多對上墟一無所知,到了一新地方,難免陌生,若有久居此地的仙人能介紹引路,自然再好不過。
所以這種話若對人說出來,極少會引起旁人懷疑。
事實上,這也是孫誠平日常常對人說的話。
隻不過,見愁卻隱約覺得不很對勁,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自己方才一轉頭時見對方在龍柱後探頭探腦打量的情景。
若真是引路人,且要以此謀生,見了她這從飛仙池出來的人,第一反應該要更直接一些才是。
見愁留了個心眼,向他還了禮,道:“孫道友有禮了,在下確係方從下界飛升。此界,便是上墟了嗎?”
“是啊,這裡便是上墟了。不用著急,仙子若有想要了解之意,孫某可一一為仙子指明,還有上墟仙界的星域圖呢!哎,對了……”說到這裡,孫誠好像才想到什麼一般,忽然問道,“這都忘了問,仙子如何稱呼?”
見愁也好似才想起一般,笑道:“是我初來乍到,隻顧著看這上墟是什麼模樣,反倒失禮了。孫道友海涵,稱我‘蓮照’便好。”
蓮照?
孫誠原本也不過是多試探這麼一句,欲確認這“見愁”的身份罷了,沒料想這與十死令上所繪一模一樣的女修,竟想也不想就說自己叫“蓮照”?
難道是搞錯了,隻是長得一樣?
可這怎麼可能。
下頭三千世界雖然浩瀚廣闊,可上墟仙界至今出了雙生子之外還從未見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更何況是近期飛升的呢?
腦袋裡想法轉了一圈,孫誠終究沒信。
但表麵上,他已經“哦”了一聲,念叨“蓮照”這名字兩聲,便不住地誇讚道:“實在是好名號,好名號。需知這上墟仙界覆蓋上百星域,但大多數飛仙池都在上墟邊緣,仙子若在下界有宗門,上墟也未必沒有你宗門中前輩所建立的宗門。若那宗門尚未隕滅,又在大羅天中,您可算是運氣極好了,說不準就被接去了大羅天修煉呢!”
“大羅天?”
《九曲河圖》上所載述的內容雖然多,但隻從宇宙初誕生的荒古時代記錄到了永夜之末,也就是盤古大尊隕落寂滅的那一刻,對此後上古時代上墟仙界的建立以及仙界的情況,隻字未提。所以見愁對上墟仙界,稱得上是一無所知,便自然地問了出來。
孫誠便擺手請她往旁邊走。
大漠無垠的黃山接著天上無垠的黑暗,熾亮的星辰替代了見愁熟悉的日月照耀著眼前一片的荒涼,罡風強勁地吹來,其破壞的力量比起當初黑風洞裡最凜冽的黑風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見愁當然也未拒絕,隨孫誠一道從飛仙池中出來,跟他向大漠黃沙的某一個方向上去。
在這道中,孫誠便將這上墟仙界的種種情況介紹了個七七八八,尤其是那令人神往的、位於上墟中心的“三天”,還有其中幾位久負盛名的仙尊級大人物。
見愁在聽見“綠葉老祖”時,便是微微一怔。
但她沒有插話,更沒有立刻表現出來。
甚至在孫誠介紹完了之後,她都沒有多問一句,反而問道:“所以孫道友的意思是,如今我們所在的這一界名曰‘昂宿’,在昊天星域之中,在上墟仙界的邊緣,距離上墟中心的‘三天’極遠,屬於遠荒之地。那若想要前往大羅天或者非邪天,該是要橫跨半個仙界,數十片星域?”
“是啊,且上墟仙界乃是遠古之末、上古之初由幾位仙尊級彆的大人物借盤古大尊舊力建立起來的,其對所有人都有壓製之力。若是在一些比較繁華的星辰星域之中趕路的話,那還好,至多不過多付出一些混元,花上幾個月也就到了。但若是囊中羞澀,修為也不夠,走走停停,幾十上百年也未必能到。更不用說,仙界也不都是好人,道中遇到些墮仙或是非邪天的大妖魅魔,有個三長兩短也是尋常事。”
混元,仙元石,對應的便是十九洲的靈石。
這一點即便不需要孫誠解釋,見愁也能明白。
他說著,抬手向前麵指了指。
“我在上墟也不過是一個小修,昂宿星則是昊天星域一小星,荒涼得很,基本都是黃沙。但越過前麵這一大片,便有一片綠洲。那裡是整個昂宿星最繁華的地方,叫做‘江南岸’。若你宗門中有人,且還算顯赫,到了那裡,便多半能聯係上了。”
見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一片黃沙彌漫,實在看不清那所謂的沙漠綠洲在什麼地方。但她也沒有放出自己的靈識來查探,隻是轉過頭來重新看向了孫誠:“那孫道友先前說在此為修士引路,販賣上墟仙界星域的地圖謀生……”
“哦,是這樣,仙子請看。”
孫誠早已經放出了自己的仙識查探過見愁的修為,隻發現她體內仙力極其淺薄,隻怕在下界也是天賦最差的那一種,即便勉力飛升到上墟,經過飛仙池的時候也沒有吸納多少仙力,如今的實力應該十分不堪。
這樣的弱小,隨便就能殺了。
但眼下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這昂宿星雖然荒涼,平日裡連個金仙都難找到,可他自己的實力也不算很高,若沒挑對下手的地方被人得知,便會麵臨被人截胡的危險。像這種上天賜予的機會,能得聖仙一諾,他豈能拱手讓人?
所以此刻隻如常說話,進一步放鬆見愁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