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也有百餘年了, 鄭邀的心情從未有現在這樣沉重過。
從傳送陣中出來, 他望著眼前恢弘的殿閣默然無言。
這裡便是大羅天的中心之一。
綠葉老祖好華服美食, 雖然飛升, 可衣食住行從不虧待自己, 在鬥法台上擊敗碧璽仙君列名仙尊之後, 便施展大術, 憑空造出了偌大一座仙府,題名“殺紅界”,素日裡是白雲環繞, 彩霞飄飛。
人站在地麵望去,就好似海市蜃樓。
在元始界時,鄭邀已經聽聞過她大名。飛升來到上墟後, 也曾因為扶道山人的關係, 遠遠窺見過她幾分灑然風姿。可他從未自己來到過這裡,更與綠葉老祖沒有什麼真切的交集。
今日, 卻是不得不來。
心裡麵揣著事, 鄭邀的腳步顯得有些沉重, 自那白雲間的台階一步步登上, 隨後便將手中拜帖向那府門一投。
拜帖瞬間沒入門中, 隨即大門打開。
仙人洞府, 雲霧繚繞,異草碧樹植遍,卻不見鮮豔奇花。
滿目青綠, 未有紅粉。
一條白石鋪就的小徑從草上延伸出去, 又越過潺潺的溪流,隱入後麵密林的深處。
鄭邀方才踏上小徑,剛走到那溪流石橋之上,正欲順著小徑往林中去,沒料一道身影竟從林中先走了出來。
淺灰的道袍,邊緣上卻繡了深藍。
是名青年。
看樣貌未見有多出色,眉目間頗有平淡,看起來好像不很起眼,但隻要細細一感覺,便能知道他的修為已經是站在了這大羅天的頂端,乃是一位罕見的聖仙!
他腰間掛著一枚小小的石刀,手中卻執了一張拜帖。
鄭邀一看,正是自己方才所投。
拜帖是扶道山人雲遊前留下的。
自昆吾雲海上那一遭後,他好似堪破了許多東西,對許多東西都不在意起來,唯獨還記掛著崖山以及幾名弟子。
他走時候隻說:“上墟不比十九洲,此界先輩皆有能之輩,無需我掛懷。見愁丫頭胸有丘壑,更不必擔心。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與綠葉到底還有幾分舊日交情在。這一張拜帖能進出她仙府,你且先存下。他日若遇到什麼事,持帖去拜便是。”
今日,鄭邀便是有事才來的。
可他沒想到,尚未見到綠葉老祖,這仙府中竟走出來一位讓他有些意想不到的人物。
眼前這一位聖仙不是旁人,正是不語上人!
舊日鄭邀可也是在元始界極域之中見過霧中仙的,更曾聽聞過有關這一位“不語上人”飛升的種種猜測,但飛升之後不語上人已成了一名聖仙,而扶道山人更從未對綠葉老祖提及過下界之事,所以縱使鄭邀心中有所疑惑,也都壓了下來,從未對外聲張。
眼下見得對方持拜帖上來,他也未動聲色。
當下隻在橋上一停步,露出些許遲疑的神情,向對方拱手:“上人,鄭某投拜帖來拜老祖,不知這是?”
人人都知道,不語上人飛升後,便恢複了青年時的容貌。對修士來說,改變形貌實在是太容易了,且上墟之人都是一開始便見他以青年容貌出現,所以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麵容其實有幾分冷峻。
長眉有若刀裁,看人的時候並沒有下界霧中仙那種死灰一般的晦澀,反而顯出一種冰山似的凜冽。
幽暗的黑眸,猶如深潭。
也在石橋上停步,他道袍深藍的一角隨著他動作,也悄然靜止,這一時間目光已在鄭邀身上轉了一圈,隻略一拱手還禮,道:“老祖如今不在府中,月前白帝邀約去飲酒,請老祖與仙君去他卯日宮中商議荒域之事,至今未還。不語亦在這府中候了她多時了,隻是不知鄭掌門今日忽來拜訪,所為何事?”
被白鶴大帝請去了?
三位仙尊坐在一起商議,怕是荒域的事情該有一些眉目了。
鄭邀心底有自己的猜測。
隻是聽著不語上人此問,他竟覺得說不出的不對勁:自他飛升上墟,便聽聞因當年隨手一舍《九曲河圖》之恩,不語上人一直歸在綠葉老祖這一派,又因為他迅速成為了寥寥無幾的聖仙之一,倒與綠葉老祖走得很近,有幾分羈絆的意味在。但無論如何,對方也不該直接問他今日來是為了什麼吧?
這念頭才從腦海中劃過,都還沒等他張口應對回答,站他對麵的不語上人便似已察覺到自己方才的話不合適,改道:“是不語唐突了,隻想著往日與你崖山扶道山人有些間接的交情,問得切了些。鄭掌門既是來找她,自當見了她的麵說,方為妥當。”
鄭邀好歹也當過崖山那麼多年的掌門了,雖然飛升到這裡之後,不過一小小地仙,可背後畢竟是崖山。
進入上墟後,宗門的存在沒有那麼重要了。
畢竟仙尊們舉手投足便可破滅星辰,往往強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步,縱然是傾儘一個大宗們的力量,也未必能敵得過仙尊一根指頭。
可崖山修士的戰力,依舊不容小覷。
鄭邀看似閒散,心思卻很細密,尤其是在這種特殊的時候——
早在當初十死令剛發出的時候,崖山便已經得知了那十死令上必殺之人便是見愁,這數年來也一直在背後查找那一位“聖仙”到底何許人也。隻可惜非邪天發布十死令已經是輕車熟路,且保密極強,從未向外透露過幕後之人一星半點的消息,以致他們一無所獲。
到如今,昊天星域內已在傳見愁現身。
隻怕周遭星域知道這消息的投機之輩,已蜂擁而去,隻待取見愁項上人頭了。
崖山上下,自是無不震怒。
在他出發前來拜綠葉老祖時,崖山已經派了三十位金仙、三位聖仙前去昊天星域馳援。
而他此來,則是為了找那幕後之人。
若換了是綠葉老祖身邊的任何一人,鄭邀今日便將自己的來意毫無保留地吐露了,可偏偏,眼前之人是不語上人。
他們至今都不知道,到底飛升的是不是心魔。
舊日的一切隻是猜測罷了。
鄭邀心電急轉間,竟是半分也不敢直言,隻露出一抹尷尬的笑容來,掩飾了自己內心的忌憚:“上人言重了,鄭某來此卻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但還真不方便同上人敘說。實是扶道師叔前陣子雲遊去了,留了一番話,要托我呈遞給老祖,所以……”
不語上人忽然就抬了眸,注視著鄭邀。
鄭邀依舊尷尬地笑笑。
這一時間的氣氛,當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
鄭邀當然能清楚地感覺到,隻是他腹誹之餘,卻並不放在臉上,反而厚著臉皮就當全然不知,又拱手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既然老祖不在,那鄭某改日再來。上人,這拜帖……”
“哦,鄭掌門收好。”
不語上人似乎才反應過來,在鄭邀那一聲提醒後,將方才捏在手中的拜帖遞了回去,麵上也現出幾分笑容。
鄭邀將拜帖接過,收好。
然後便拜彆了不語上人,道一聲“告辭”,又自洞開的府門離去。
整個過程中,不語上人都沒阻攔。
他隻是站在那橋上,遠遠地注視著鄭邀那微胖沉穩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雲外。
先前的幾分笑意,亦隨之隱沒。
鄭邀當然看不見背後這些細小的變化,甚至從殺紅界中出來之後,都沒有回頭看上哪怕一眼。
直到踏入傳送陣離開的那一刻,他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下來。
這時空間波動並著冷風一打,才覺背後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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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星域,昂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