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殉道(1 / 2)

我不成仙 時鏡 9254 字 8個月前

魂善魄惡。

《子不語·南昌士人》有載, 人之魂善而魄惡, 人之魂靈而魄愚, 人之魂正而魄邪。

可那不過是世人的猜度。

於人而言, 善惡有其尺度;於天道而言, 善惡便有新的尺度。

修士們修行天道, 愛欲心機, 都不是惡,真正的惡是有礙於修行的種種讓人無法自控的情緒。

比如癡,狂, 憎,愧,悔。

人若能將這一切情緒剝離, 自能近乎天道, 介於有情與無情之間,體天悟道, 乃為“道子”。

昔年他讀書窗下, 翻得如此幾句, 便想:若有異法, 能分魂魄, 去惡魄、留善魂, 再入修行之道,才可算得踏上了終南捷徑。

隻是他當時尚是謝侯府的三公子,隻這麼一想。

直到後來殺了見愁, 坐於她新墳之前, 但覺五內如焚,惡魄攪蕩,且愧且痛,實難忍耐。

魂魄遂分。

三分魂在身,七分魄在劍。

從此此劍,便被他喚作“七分魄”。

他依舊愛見愁,卻絕不再會為殺她求道這件事愧疚、痛苦,更不會後悔。

長留他身的,是冷靜,克製,謀略。

他以為,天底下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甚至連收他為徒的橫虛真人,都對此一無所知。

所以,見愁怎會知曉呢?

早在當年共赴雪域密宗的時候,她就已經用“七分魄”這三個字來試探過她。

如今甚至將這一柄劍握在了手中!

在這一劍捅入胸膛的時候,那藏於劍中的七分魄便順著劍鋒回到了他這一副軀殼中。

魂與魄重融,是那久違了的錐心之痛!

謝不臣未能殺見愁,卻還被她一劍將七分魄送回,眉心祖竅、靈台紫府,一時便如陷入萬劫之中,與那盤古的神魂交戰起來。

天與地,所距幾何?

寒與暑,所差幾時?

在見愁收劍的刹那,他便從這荒域的虛空中墜落,視線儘頭的見愁立著,一動也不動,在他的眸底漸漸縮小,最終成了一枚模糊不清的點,為周遭的黑暗吞噬。

他徹底地沉入了黑暗深處。

不知經過了多少星辰,不知沉到了什麼地方。在長久的墜跌後,他竟感覺自己撞入了一片洪流,為其攜裹著、拉扯著,時間與空間的界線,終於漸漸模糊。

一瞬如甲子,千年若彈指!

意誌在與盤古神魂的混戰中已經殘損殆儘,甚至連身軀和鮮血都變得淡薄。

他知道,自己正在化為混沌。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見到光,雖然,是晦暗的光。

有熟悉的氣息,從風中透出。

謝不臣睜開了雙眼。

入目之所見,竟是不斷放大的極域十萬惡土,衰草連天,陰沉沉的蒼穹上永遠密布著散不去的彤雲。完好無損的鬼門關就佇立在極域七十二城的邊緣,而距離最近的枉死城中,隱約能看見一道又一道走動的鬼修身影。

這一時,他實在有些茫然。

腦海中有萬般的痛楚,向著四肢百骸蔓延,然而這一座城池卻給了他極端詭異的感覺。

陰陽界戰後,極域七十二城便已損毀過半了。

縱使見愁入主極域、位封平等王,這七十二城重建,也絕不會是原來模樣。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拖著一副殘軀,向那城中走去,向著自己那一座舊宅走去。

一路上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

街道、高樓、巷子,全都帶著舊日的模樣。

謝不臣隻覺自己是在一場夢中,聽聞人死之前,腦海裡都會走馬燈似的閃過舊日的很多事情。

這一座舊宅,該是他這十世運命的起點吧?

門關著,外麵竟還布有一座陣法。

然而他連門都沒推,便輕鬆地走了進去,好像不管是門還是陣法,都不存在一般。

鮮血淌在地麵上,卻化為水跡。

謝不臣又看見院中栽著的那一棵老槐樹,已經長得這樣高了。

意識裡昏昏沉沉,連著腳步也搖搖晃晃。

一個油儘燈枯的人,走上了台階,可在經過那一扇半開著的窗時,他竟瞧見了見愁!

雪白的窗紙上,隱約有淡紅的字跡。

梅瓶裡插著的梅花已然開了。

她便立在這書房的書案前麵,一手執著三支紫香,另一手手指尖上冒出一點幽微的火光,正向那三支香靠近!

這一瞬間,謝不臣腦海中炸開了一片雷霆!

他幾乎想也沒想,脫手便將掌中那墨尺激射而出,向她手上打去!

“啪!”

那一炷紫香尚未來得及點燃,便被打落在地,斷成了幾截!

而站在窗內的見愁卻因此大驚,豁然回首,直向窗外看來!

她警惕到了極點。

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卻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敏銳,那目光穿過了窗沿的夾縫,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這是怎樣一種感覺?

直到墨規尺在劃傷她手背後打穿這元始界整片大地,從另一頭的地麵上冒出來,謝不臣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也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現在何時!

他竟回到了當年見愁身陷極域、第一次發現舊宅秘密的那一天,回到了她養出瓶中梅、即將點燃這一炷香的前一刻!

人回到過去,便可改變未來。

可此時此刻的他,能改變什麼呢?

打斷見愁燃香,這香會落到哪裡去?見愁這裡,還是九頭鳥處?不打斷見愁燃香,此時十九洲那個他的修為尚且不如現在,在香燃儘的那一刻,又會遇到什麼呢?

但已經毫無意義了。

因為選擇已然發生。

在他這尺投出將燃香打斷之後,見愁這般警惕縝密的人,是絕不可能再去燃香了。

也許將這香從見愁手中奪走是個辦法。

可在扔出那一記尺後,他已挪不動一步,不過垂死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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