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鬱離正要出門,順手就把手裡的帽子扣到他頭上了。
謝翡不敢再放任大家討論下去了,他從不會輕視網友的顯微鏡眼,於是壓了壓帽簷,將鏡頭對準了覆蓋著枯葉層的地麵。
那裡,有幾朵灰白色的蘑菇。
“這種蘑菇叫白牛肝菌,它的菌體很大,肉質肥厚,不僅味道鮮美還營養豐富,是非常著名的食用菌。”謝翡蹲下/身采了一朵蘑菇,放置在鏡頭下,“但烹飪過程中必須要煮熟,而且不能糊鍋,否則很容易中毒。輕則腹瀉,重則出現幻覺,比如看見小人跳舞什麼的……”
“2333333”
“為什麼聽主播一說,我特彆想作死。”
“彆啊,很難受的。我媽有次就沒炒熟,我中毒了,頭暈到眼冒金星,看見好多小人飄來飄去……後來我媽聽到動靜來我房間,發現我望著天花板癡呆傻笑,可把她嚇壞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吃菌中毒是種怎樣的體驗”,見節奏順利被帶跑,謝翡偷偷舒了口氣。
九月的雨後,是野蘑菇最多的季節。
謝翡一路采蘑菇,很快就裝了小半簍,每每發現新種類他都會巨細靡遺地為網友介紹,偶爾遇見稀有植物,他也會停下來拍給大家看。
等爬到山頂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謝翡站在緩坡上,先拍了拍四周地貌,接著將鏡頭轉向右前方:“那座山就是我省有名的風景區千機山,從鏡頭裡看好像不太高,但海拔其實有三千多米。”
謝翡上山前特意做過功課,相關知識張口就來,他取下自拍杆上架著的手機,“今天陽光很好,沒霧,我帶大家感受下從山頂眺望山底的感覺。”
他小心翼翼走到懸崖邊,俯瞰山下環繞的玉帶,“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看清楚,那裡有一條江,就是橫貫我國南北的禦龍江——”
謝翡忽然一滯,在他說出“禦龍江”三個字後,心臟劇烈地扯了下,害他差點兒沒拿穩手機。
可疼痛消失得很快,仿佛錯覺一般,再去探究已不留半點痕跡。
謝翡皺了皺眉,揮開心底的異樣。
出於安全考慮,他退離了崖邊,麵對著一片“主播恐高”的調侃,神情自若地講起了禦龍江的曆史。
沒有人察覺到他刹那間的反常,除了他自己。
隻是臨下山前,謝翡又忍不住朝崖下多看了幾眼,並深深記住了江水蜿蜒曲折的輪廓。
金烏西沉時,謝翡回到了客棧。
在湘妃的配合下,他很快做好了晚餐,卻發現少了一位客人,“燕先生呢?”
燕來此時還沒醒,他已經很久沒睡得這麼沉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外頭早就天黑了,拉上窗簾的屋子裡更是一點光都不見。
燕來摸索著摁開床頭燈,立刻嚇得差點兒從床上滾下去!
——床沿上,坐了個背對著他的女人。
燕來殘餘的瞌睡瞬間全醒了,他卷著被子就往角落裡縮,發現房間不知何時變了模樣,不,應該是他眼裡的房間變了模樣。
雕花大床、複古的燈具,以及斜對麵多出來梳妝台……
鑲嵌的鏡子裡倒影出女人清秀的五官,她留著齊耳短發,身上穿了件民國時期特有的新式校服,一看就知是個學生。
而房間裡並不止她一個女人,另一人慵懶地倚著牆壁,正是燕來初到客棧所見過的“豔鬼”!
豔鬼雙臂環胸,眼波盈盈,“消息已經幫你送出去了,小妹妹安心待著,有我在,鬼子進不來。”
女學生訥訥地說了聲“謝謝”。
“舉手之勞。”豔鬼款款走到女學生麵前,修長的食指挑起對方小巧的下巴,“多大了?”
女學生臉一紅,“十、十五。”
“十五?”豔鬼紅唇微彎,帶著若有似無的嘲諷,“你們先生還挺不靠譜啊,這種要命的事兒就交給你這麼個小丫頭片子?”
女學生一怔,眼底漫上悲哀:“先生被捕了,他、他沒有辦法……”
豔鬼嗤笑一聲,纖細的腰身一扭,朝門外走去,“那些人說三天後會安排人送你回鎮上,且等著吧。”
女學生咬了咬唇,忽然提高聲量:“姐姐,謝謝你。”
“有什麼可謝的。”豔鬼握住門把,半回頭的側顏透出一種淩厲的美:“神州大陸、中原正土,幾千年來都是禮儀德化的聖地,豈容蠻夷撒野?”
“可先生說,那些侵略者比我們更先進。”女學生眼神微黯:“他說我們不能再躺在天/朝大國的舊夢裡了……”
“那就從夢裡醒來,學習他們,趕走他們。”
“我們、我們可以嗎?”
“小妹妹,好好活著。”豔鬼輕輕一笑:“活著才有答案。”
畫麵如潮水般褪去,房間又恢複了本來的布置。
燕來呆呆坐了會兒,頭一回沒那麼害怕了。
他想,即便她們真是鬼,也算是心懷家國的鬼,總比家裡頭那倆拿刀互砍的夫妻好多了。
燕來歎了口氣,跳下床拉開了窗簾。
窗外,月光如海。
簡單梳洗後,燕來出了房間。
花園裡靜悄悄的,他踩著燈光一路走到大堂,見到了守在接待台後的謝翡,於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睡過了,請問還有吃的嗎?”
“有啊,都幫您留著。”謝翡推開接待台的小門,沒有半點不耐煩,“燕先生稍等,我去廚房熱熱菜。”
燕來正要道謝,突然發現茶室中還坐著個女人!
他心裡一慌,條件反射地拉住謝翡的手。
謝翡愣了愣,不等他有反應,就聽見一道低沉而陰鬱的聲音:“你們倆……在乾什麼?”
他下意識望向大門,發現鬱離站在門口,臉色極差地瞪著他和燕來交握的手。
四周一點點降溫,燕來莫名生出種被捉奸的心虛,他不自覺鬆手,又猛然一個激靈:“你、你是那個……”
謝翡心裡一咯噔,本能地緊張,就見燕來猛一拍腦門——
“端木傲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