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被設定好運轉程序的冰冷機器。
要經過多長時間,要經曆怎樣的改變,才能越過設置精密的穩定程序,去做出自行判斷與抉擇?
一場早就被譜寫好的命運,
要經過多漫長的努力,多長時間的憤怒,才能撼動那仿佛堅不可摧的定局?
大概隻需要——
去撥動一顆齒輪。
賽琳婭從不相信命運,她也從不臣服於命運。
她不遵從第一次參加宴會時,其他人對她‘象征身份的奢侈品’的命運判定;
也不服從第一次戰勝狼人後,其他人對她‘會成為一柄鋒利武器’的結局認可;
於是當——
賽琳婭毫無遲疑地拋掉那些她所知道的命運走向,不考慮任何其他選擇,即便孤身也要與整個世界線抗爭的瞬間;
位於係統數據流中深處,那最核心最機密也最重要的一部分,突然鬆動了一下。
精密的齒輪連接與轉動整個世界線的軸承,比千萬斤更加沉重,那是釘在所有人生之上的囚籠,那是無可抗爭、無可改變的命運。
正如賽琳婭的任務詳情描述一樣,在那條命運線上,終將鋪滿眼淚與鮮血。
——而世界與命運則會將所有眼淚與犧牲,稱為,英雄的勳章。
會有什麼呢?
會有躍入池水的知更鳥,會有安靜空蕩再也聽不到鬥嘴的農場,會有見不到家人的紅玫瑰,會有庇護驟然長大的孩子,會有失去未來的過時之人,會有被拆解分割的機器零件,會有失約未完成的誓言,會有來自機器與數據的告彆,會有被囚禁折磨的女孩,會有太多太多的來不及與沒做到;
沒有什麼呢?
知更鳥始終沒有聽到那句來自家人的愛意,黑暗騎士默於黑暗之中,早就計劃好的新成員加入複聯儀式最終還是沒能如約舉辦,紐約上空永久地失去了一道金紅色的身影,會再看不到那道拿著星盾的筆直前進永不放棄身影,好博士與大塊頭不再有能夠溝通交流的機會,來自神域的王子們失去了家。
這就是,英雄們會獲得的勳章。
……但賽琳婭拒絕接受這一切。
勳章是為了讚美與紀念,不是為了眼淚。
而賽琳婭也從不隻將他們當做英雄,更將他們當作自己的朋友,甚至、甚至是家人。
賽琳婭一直不認為自己能夠在這個世界裡能獲得‘家人’這麼神聖的概念。但如果、如果一定要讓她來形容那些她所收到的善意,那些給予她善意的人們……那麼隻有在她心裡這麼重要和神聖的詞語才能用來總結與概括他們。
他們不是位於【英雄】這概念之下的模糊冰冷神像,作用隻用以供人膜拜歡呼或是祈禱信仰、賺取眼淚或是引爆話題;而是一個又一個有著自己人生、有著自己思維與信念的獨立生命。
賽琳婭的瞳孔緊縮彙成一線,豎瞳漸深如沸騰海洋,“我才不會相信命運。”
——這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言靈師,帶著最深的愛與憤怒說出的言靈。
那是她的愛與憤怒,也是很多很多人的愛與憤怒。是對超級英雄們的愛意,以及對命運走向的憤怒。世界線認為他們應當死去,但有更多人希望他們活下去。
那些強大的情感凝聚成最堅定的信仰,彙入賽琳婭的這句話中。
那甚至不是可以被係統數據化的【言靈值】,那就隻是——最真誠也最堅定,最天真也最深沉的【感情】。
言靈師一言成靈,徹底掀開整條世界線的走向。
於是在賽琳婭開口後,那連千萬分之一秒都不到的瞬間,那被釘死的命運發生了波動,不再像它所表現的那樣堅不可摧。
而係統,立即抓住了這個機會。
他是被預設好運轉程序的人工智能,他接收、處理、運轉這個世界的所有數據。不設有感情區塊,所以也不會被不必要的情感波動影響運行。
……但當賽琳婭說要改變命運,反手掐住命運的脖子將它拖走的時候。
係統還是跟著她一起這麼做了。
應急模式開啟,強製時空躍遷,離開世界線軌跡。
那是一場降落時間未知降落地點未知……的時空躍遷。
在數據流湧來,係統強行從這條世界線裡帶走賽琳婭與超人的瞬間,他忍不住想,‘我還真的是充滿了bug’。一點都不可靠。
=
整個事件的起因太簡單了。
小醜與稻草人合作,製作了針對超人的特殊恐懼毒氣。
然後稻草人在哥譚發動襲擊,而小醜負責將超人引到特定地點,並對他使用恐懼毒氣——
無論是哥譚人民的互相廝殺,還是超人進行單方麵屠戮,兩座城市——甚至整個世界,都會隨之變成煉獄。
蝙蝠俠等人及時中斷了稻草人的襲擊,強行控製局麵,但是超人……以及被超人所襲擊的女孩……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聽到蝙蝠俠的逼問,小醜一邊咳出被揍出的一口血,一邊笑嘻嘻地反問,“天啊,小蝙蝠,你覺得我做事情還需要理由?”
兩分鐘前他剛被蝙蝠俠等人找到,麵對暴怒狀態下的人們,小醜卻仍然笑嘻嘻地回答,“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用一隻貓砸死了一條狗一樣。這一切都不需要理由——”
他舔了舔嘴巴,無所謂地品嘗口腔中濃厚的血腥味,“當你看到那些來蹭你褲腳的小動物們,腦漿血肉肆四溢,隻剩下一灘皮毛的時候……難道你不會感到興奮嗎?”
小醜始終熱切地認為蝙蝠俠是自己的同類,並且也始終包含熱情地期待蝙蝠俠能再向前一步。
沒有人是無法被腐化的,任何人都有機會墮落——這是哥譚市的靈魂內核,也是整個世界的真相。
能夠超光速的皮特羅和閃電俠負責一起找人,並將一起將蝙蝠俠帶到了現場,聽到小醜的笑聲,他咬著牙擠出一句,“瘋子。”
雖然剛被蝙蝠俠摁在牆上錘過,但體內流竄的酒神因子讓小醜仍有力氣繼續挑釁,“喔,小蝙蝠,你不會是被他們拎過來的吧?讓哥譚罪犯最恐懼的黑漆漆,被紅色和銀色的兩個家夥拎著四處瞎跑?”
“讓我猜猜,你的好朋友,親愛的超人先生都做了什麼?”小醜抬起眼看向蝙蝠俠,想從眾人的反應中總結出結論,“他殺掉了鋼鐵俠?還是在場的其他人?”
“……”皮特羅死死地握緊了雙拳。
他趕到現場的時候正聽到托尼與奇異博士的爭吵聲。
……他從來沒見過斯塔克那麼暴躁,“無法定位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負責檢測空間穩定嗎?”
“你能找到一串被抽離主機的數據嗎?”目睹了剛才的一切卻沒能阻止,史蒂芬的表情和語氣也非常糟糕,“她被高於這個世界的力量抽離了。”
就像真空泵啟動後被剝奪的空氣一樣。
賽琳婭就是那串被剝奪抽離的數據與空氣。
“……”皮特羅不太敢回想自己在四處奔跑、尋找小醜的時候究竟都想到了什麼。
“——”
突然出現的槍響聲打破了小醜的笑聲。那是非常精準的一槍,擊中小醜貼近心臟的地方,嵌進肋骨。
雙手拿槍的紅頭罩正站在門口。
他緩緩抬頭,目光死死地釘住癱倒在角落裡的男人。
“小。醜。”
他語氣中充滿著新仇疊舊恨的瘋狂。
誰都看不見紅頭罩的表情,但誰都能看出來對方身上那種瘋狂湧來而不受控的濃烈恨意。
“小紅!”羅伊抓住紅頭罩的手臂,卻被對方一把甩開,“你冷靜點!”
但傑森隻是走向小醜。手裡的槍被他死死地緊攥著。
“……”蝙蝠俠下意識地伸手攔住紅頭罩。
“哈。”
“你又在阻止我。”紅頭罩下傳出一陣尖銳的聲音,“你怎麼能、怎麼能繼續阻止我?”
傑森在賽琳婭消失的地方待了很久。
蜘蛛俠過來確認他的狀態,他沒有抬頭,也沒做出任何反應;軍火庫過來嘗試安慰他,他沒有開口,也沒給出任何回答。
他隻是沉默地盯著賽琳婭消失的地方。
就連傑森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又或者他根本什麼都沒去想……他無法維持自己的思考能力。
他親眼看到了一切。但他什麼都沒能做到。
……他什麼。都沒能。做到。
他明明已經體驗過那一切了,他明明已經親身經曆過一次死亡了;但他居然還親眼目睹了自己的錨點,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自己的小女孩……從麵前消失。
他模模糊糊地聽到斯塔克與奇異博士的爭執,聽到他們討論女孩徹底消失的去向。
賽琳婭就像神話中那個被水仙花帶進冥界的女孩,消失於黑暗之中。從世界中剝離。
傑森很突兀地想起來,在他還沒有恢複神智,又笨又呆得像是隻老貓的那段時間:他曾反複做相似的噩夢。
那是黑沉的、死寂的、鮮血斑駁的夢。
有他生母在見到他後扯出來的勉強笑容——他最初竟然真的以為對方也會和自己一樣,會因重逢而感到開心;有小醜湊過來的笑臉與逼近的撬棍,以及一聲比一聲更急促的倒計時;以及他曾經在韋恩家、在蝙蝠洞裡的殘存回憶。
那時候的傑森陶德無法理解那些畫麵的含義,他也根本無法記住那一切。
他隻是感受到疼痛。
氣管被充滿硝煙味道的血塊塞住,全身的傷疤發出尖叫哀鳴,但那些疼痛似乎並不來自他身上的傷疤,而來自於更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