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洛基】、【拔河】,是斯卡蒂的常用形容詞與計量單位。
具體體現在……
凝視著麵前的似乎身擔貴族身份的人類男性,斯卡蒂嗤之以鼻、指指點點、翻了個白眼。
看看這家夥有多慫!還不如洛基有勇氣呢!洛基當年還是為了維護阿斯加德才願意拔河的呢!
邪神都比他更有奉獻精神!果然,有對比項之後,才能有更清晰的認知啊!會拿小刀捅人的法師沒有壞心眼,真的很勇!
——嗬,在這種時候,她竟然還能想到洛基。說明她真的很注重神明間的內部團結了!
這大概是斯卡蒂第一次對洛基升起這麼認真正式的讚賞。並且還非常真摯,完全發自內心,甚至想在返回自己的世界後也著重點名表揚一下對方。
‘嗯,賽琳婭甜心不是說過嗎,在當事人麵前進行的讚美,才會有效果。’斯卡蒂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至於洛基會不會因為聽到這種真誠認可與讚美而感到高興……那大概隻有洛基自己才會清楚了。
但拋開這個形容詞,其實斯卡蒂說得很對。
這個人類還是不夠了解他們。
如果他們想要誰開口,又怎麼會是‘被詢問者不願回答’這麼簡單的理由可以拒絕的呢?
“你會回答的。”賽琳婭語氣平靜地重複,“你到底——都對我的家人們做過什麼。”
聲音無悲無喜,好像那隻不過是個問題,而不是她放在內心深處無法消化吸收、始終硌在那裡的苦難過去。
“當然還有……”賽琳婭望著鬥獸場四周被炸開的牆壁,像是在望向曾在亡靈世界見到的家人,“我的家到底在哪裡。”
家鄉與家人——這是多麼理所當然會擁有、也可以擁有的事情。
但直到現在,賽琳婭才終於有機會得到有關這兩個問題的答案。
在剛剛綁定係統的時候,作為交換條件,係統曾給她回溯過一段相關記憶,關於為什麼貴族會對他們動手……但隻有那一小段。
在亡靈世界內,賽琳婭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看著擁在自己身邊的家人們……她又怎麼能在那樣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團聚時刻中,去提起他們曾經曆過的痛苦呢。
於是她選擇自己來問。
問……這個加害者,這個凶手。
“我——”男人的瞳孔緊縮成一個小點,瘋狂地和自我進行抗爭,甚至還用牙齒死死地咬住舌頭,害怕自己開口。
但那種直接施加在靈魂上的言靈術,讓他根本無法反抗,好像大腦神經都被撬開挑起,在突突的疼痛之中,他曾經的罪行還是從口中脫出,“我需要你們的力量,但是你們並不願為我所用。”
“我知道有很多其他勢力也在尋找你們的蹤跡,但我發現得最快。既然我不能得到你們的力量,那當然也不能讓其他人有機會得到……所以我決定徹底征服這個種族。”
“這是我們經常使用的方法。如果無法說服你們,就來用暴力來進行征服。隻要殺的人夠多,總會讓其他人畏懼,然後屈服的。”
雖然賽琳婭打破了那些咒語與魔藥,而海拉與克拉克打碎了籠子,但並沒有太多魔法動物或人類敢於立刻爬出來。
對他們來說,【自由】實在是太遙遠了,遙遠到就算賽琳婭給予了他們自由,他們都沒辦法迅速接受。
但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有幾隻原本畏縮在鐵籠角落中的魔法生物,以及一些因為觸碰到貴族利益而被抓進來的低階魔法師,終於鼓起勇氣鑽了出來,用帶著眼淚的憤怒目光看向男人。
……很明顯,他們也都曾經是被貴族勢力所‘征服’的種族。
“你們真的非常難對付……任何傳說中都在描寫言靈師的力量有多恐怖。所以我們調用了最強大的煉金術師與魔法師,還提前一周就在你們的居住環境中使用了大範圍魔藥。”
“那場戰鬥打得非常困難。但我們最終還是贏了。”說到這裡,貴族首領的聲音中甚至還帶上了些驕傲的愉悅口吻。
……其實他不想這麼做的,他想讓自己表現得更客觀與被動,就比如編造個‘在國王命令下被迫執行任務的無辜者’身份。因為他知道如實回答會更加激發那群人的怒火……但他無法控製住自己。
在言靈術的作用下,他做不到說任何謊言,隻會暴露自己所有最真實的想法。
而那份直到現在還依舊毫不動搖的驕傲,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在這樣冷凝僵硬的氣氛中,男人卻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下一秒就要扒開皮囊爬出來,留下一地血淋淋的肮臟痕跡。
‘完了。’聽著自己口齒清晰地吐出那些話語,他絕望地想。徹底完了。他會死。他真的會死。
……其實男人並不是在後悔自己做過什麼,他隻是在畏懼自己行為會造成的後果。
就像很多罪犯都會有的心態那樣,在事發之後,他們不會後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隻會後悔自己沒有更小心些,竟然會被抓住。
如果賽琳婭現在依舊一無所有,那麼也許貴族們依舊會在某天,會在她麵前提起他們都對她的家人做過些什麼——
但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帶著恐懼的顫抖;而是帶著濃烈的驕傲與嘲諷,在唯一的幸存者麵前,炫耀他們那場榮耀的戰鬥成果。
即便在求生欲的驅使下,貴族儘可能地去用正義凜然的措辭與話術來修飾曾經做過的一切。
但死亡本身就是不可被修飾的。
死亡就是死亡,怎麼可能會有看起來美好的死亡。
“……”在那些殘忍聲音包裹中,斯卡蒂無聲地攬住了賽琳婭。她將小姑娘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裡,真希望能夠用這種方式來隔絕女孩與殘忍經曆的聯係。
“我知道你們言靈師的力量是通過血脈來傳承的,所以我留下了你……”貴族的雙手卡在自己的脖頸處,他恨不得當場掐斷自己的喉嚨來停止這場噩夢般的自述,但是他沒有勇氣那麼去做。
帶來那麼多死亡與苦難的操縱者,自己居然是這麼一個懦夫。
“但我沒想到你居然無法使用言靈術,明明我在你身上花費了那麼大的期待,每次宴會都要向其他首領炫耀你,當年就連陛下都在得到消息後想索取你……結果你竟然成為了我的恥辱,”男人的表情越來越猙獰,比賽琳婭見過的每一個惡魔都更可怕,“我還用了那麼多方法想要激發你的潛力——”
“這裡是其中之一嗎。”海拉突兀地開口,“這裡是方法之一嗎。”
地板上浸著血,新的舊的層層疊疊,海拉在踏進來的瞬間就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當然。”答案脫口而出。
“死亡是最能激發潛力的方法了。”
“……”托尼已經氣到被戰甲監測出心率異常,自動開啟了呼吸輔助功能。
就連向來好脾氣的超人,表情都沉了下來。
賽琳婭在這裡長大。
在這裡麵對死亡。
……他們的女孩在這裡都經曆過些什麼啊。
想到那次身體檢查後所得到的數據,托尼閉了閉眼,已經知道了那些致命傷都來自哪裡。
傑森和賽琳婭一起走過了那個貴族莊園,也走過了小半個鬥獸場。他看到得比其他人更多,但是……賽琳婭其實總喜歡向他們展示【好的那部分】。
住在武器儲藏庫的時候,不會說自己曾經被監管得有多麼不自由與痛苦,反而會對傑森說‘我們在這裡會很安全’,拉著傑森一起看畫看星星;
來到鬥獸場之後,也都不說自己在這裡受過多少傷,隻是指著最初的那個戰場說,‘啊,我在這裡贏過’。
……拿到一張糖紙都能高高興興疊起來,自得其樂地哄自己高興。
因為在那麼長時間內,也隻有賽琳婭自己會在意‘她高不高興’這件事。
……於是她就認認真真地來在意這件事。
在沉默之中,傑森站到賽琳婭身邊,說不清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就是想站在她身邊。近一點,再近一點。
海拉卻在這時候笑了起來。
她握住貴族男人的脖子拎起來,帶著死亡微笑輕聲讚同,“是啊,我也這麼認為。”
“死亡是最能激發潛力的方法了。”黑霧在身邊縈繞,像是一個個躍到人間的魔鬼,死亡女神一字一句地重複,“當然沒錯。”
而哪個人類又能比死亡女神更了解【死亡】呢。
在每個生命的理解範圍內,死亡都具有著不同含義。而海拉,她能夠掌握所有相關定義。
“那你也來體驗一下,他們所經曆過的那些吧。”
隨著這道命令,那些帶著怨恨的靈魂從空間中升起,撲向男人。
在很多都市傳說之中,會描寫這樣的故事:無法解脫的靈魂被困在亡地,一遍遍重複自己的死亡過程。
……海拉不介意吸取人類的創意想法。
貴族首領的瞳孔駭然放大,他不斷掙紮著嚎叫,“不不不——彆這樣!!不要過來!”
他看到火焰,他感受到火焰,是他下令放的火;他感受到冰冷的海水,一直不斷下沉,是他將那些抵抗的人類丟進海中;還有酥麻感、窒息感——
海拉的笑容一瞬而過,她麵無表情地鬆開手。任由對方裹挾在自己的哀嚎聲中在地板上瘋狂翻滾。
死亡女神掀開一點外殼,恢複悚然古怪的熟悉樣子。
斯卡蒂攬住賽琳婭,捂住對方的耳朵試圖隔絕掉那些尖叫聲,牢牢將女孩在自己懷裡塞得更緊了些,“就先交給她吧,海拉其實很有分寸的。”
“……”想想海拉曾經做過以及(差點)做過的戰績,賽琳婭:“emmm——是、是嗎?”語氣複雜,三分驚訝五分迷惑還有兩分的——‘你們是在開玩笑嗎?’
《分寸》
但是她記得索爾先生前段時間還在聊天中抱怨過,他在神域裡被海拉摁住揍了一頓呢……?
“當然!”斯卡蒂詫異地反問,“難道你不相信我們嗎?這會讓我們非常難過的哦。”
戲劇感十足,語氣瞬間帶上了不可思議的哀傷。
賽琳婭:“那、那倒也沒有啦……”
你都已經這麼說了,這個問題我就很難接下去了哈。
在這長達數秒的沉默中,賽琳婭忍不住問係統,‘你之前不是說過,跨空間躍遷是件很複雜且有一定風險的事情嗎。’
‘我自己能找到回去的方式,為什麼一定要聯係他們來——’
【不是我聯係了他們,請他們前來找您。】
係統鄭重地糾正,【是他們要來找您,所以我才提供了幫助。】
【至於他們為什麼會那麼做。我想您已經知道了答案,不是嗎?】
“……嗯,我知道。”
這一點,賽琳婭早就已經知道了。
她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會茫然苦惱地思考‘愛是什麼?’了。她已經見過了很多種愛意,驕傲高調的,內斂深沉的,默默無聞躲在角落的,各式各樣的愛……
愛是牽在他們之間的連接,愛是她用以定位自己的錨點,愛是她的力量之源。
愛讓她變得更勇敢,勇敢到開始學習回報愛意,勇敢到生疏而笨拙地去學會怎樣與他們成為家人。
她已經知道這一點了。
但這並不妨礙她一次次地被他們感動。
“……喂。”有個挺耳熟的聲音在賽琳婭身邊響起,是那個被傑森踹進地板後好不容易才爬起來的半獸人。
他揉揉自己還酸痛著的下巴,看著賽琳婭問,“你想讓我們為你做什麼?”
順著他的聲音,賽琳婭抬頭望去。
在囚禁著各種動物的牢籠被打開之後,那些魔法生物與人類們並沒有離開。他們謹慎小心地蜷縮在角落裡;或是鼓起勇氣跑出來後,又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