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垠的荒野上,一支龐大的商隊在緩緩而行。
前方的騎士拿著一麵唐字大旗,大旗隨風招展。
車隊中間,十餘騎正在說話。
正中間的年輕人留著短須,瘦削的臉,微眯的眼。
“聽聞大食和東羅馬打的不可開交,好像要靠近東羅馬的都城了。”
邊上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唏噓道:“若非當初先生一戰擊敗了大食,如今的大食怕是會把兵鋒指向大唐。”
“大王說這些何意?”瘦削年輕人的眸中多了陰鬱之意,“家父如今已然致仕,不管朝政,難道還得忌憚一番當年的戰功?”
胖胖的中年男子正是大唐滕王李元嬰,他摸了一把臉上的油汗,惱火的道:“賈三郎你莫要用那等陰測測的眼神看著老夫。娘的,先生這般正直之人,怎地就出了你這麼一個陰測測的孩子,這一路老夫可是吃你不少虧,被你坑了多次……”
賈東身後的徐小魚淡淡的道:“出門在外要小心。”
李元嬰不滿的道:“若非陛下非得要人來看看大食和東羅馬如今的戰況,老夫鐵定不會跟著來受苦。”
賈東想駁斥他,卻眸色微動,微微眯眼看著前方,“有人來了。”
徐小魚舉手,車隊中的夥計們按住刀柄,或是拿出弓箭。
這年頭長途經商就是搏命,特彆是在戰亂地區,那更是和死神跳舞。
一隊騎兵出現在眾人的視線內。
“是大食人!”
這一隊大食騎兵近前減速,為首的喝道:“帶隊的出來。”
“老夫去!”
李元嬰哆嗦了一下,看了賈東一眼,還是義無反顧的準備出去。
一隻手臂橫在他的身前。
“我去!”
賈東說道。
李元嬰說道:“看這隊騎兵氣勢洶洶,老夫怎能讓你去。若是你出了事,老夫有何顏麵再去見先生……”
賈東側臉看著他,陰鬱的眸中多了些笑意,“大王應變之能難道比我強?”
“打人不打臉,小子!”
李元嬰怒了。
賈東沒搭理他這茬,“無需戒備,若是不妥當,徐小魚馬上遁逃。”
他策馬出去。
李元嬰嘟囔道:“戒備也無用!”
前方,大食將領冷冷的盯著賈東,“這裡靠近了東羅馬的疆土,你們為何來此?”
賈東拱手,平靜的道:“我們帶來了大軍急需的物資,本想半路售賣了,可當地駐軍說,若是任由那些大食商人采買了再轉售給軍中,價錢會貴的嚇死人,所以令我等一路來此。”
“貪婪的商人都該絞死!”將領目光掃過後續的車隊,問道:“你們來自何處?”
那麵大旗就在身側,方塊字很是明顯。時至今日,就算你不知道大唐字的含義,但你至少會知曉大唐字的造型,以及認得那個唐字。
這是明知故問,代表著這位將領對大唐的態度不好。
身邊的護衛眸色微冷,給了賈東一個眼色,這是一個示警的顏色。賈東很平和的道:“大唐。”
“我懷疑裡麵藏著奸細,查!”
將領一揮手,那些大食人如狼似虎的衝了進去。
“退後!”
夥計們張弓搭箭,或是拔出橫刀結陣。
大唐男兒,哪怕在身處絕境依舊不會屈膝。
賈東猶豫了一下,眸子裡多了些殺機,但他知曉,一旦動手後,這支商隊將在此處被圍殺。他舉起手,盯著將領道:“後退集結,無需反抗。”
將領的眸中多了一抹謀劃失敗的惱火,以及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如此能屈能伸感到了些許驚訝,“你很聰明。”
賈東笑的很商人,“和氣生財,這是我奉為圭臬的一句話。”
“但我卻看你不順眼!”
將領的話讓賈東心中一凜,卻依舊笑道:“我不解為何?”
雙方剛接觸,沒有舊怨。
賈東眸子一縮,想到了被父親擊敗的大食大軍。
軍中袍澤情義深厚,若是那一場大戰戰死的人中和眼前這位將領有關係……
阿耶,您隔著萬裡還給我挖了個坑!
將領定定的看著他,突然馬鞭揮舞。
啪!
賈東的肩膀挨了一鞭,若非他躲閃的快,臉上就要掛彩了。
將領死死地盯著他,就等他反抗或是咒罵。
賈東的右手微微彈動,拔出橫刀的**很強烈,但微笑依舊,“我隻是一個商人。對了,大唐皇帝曾有句話,今日我想告知你。”
將領就希望他反抗,聞言冷笑,“什麼話?”
賈東深吸一口氣,忍住肩頭火辣辣的疼痛,一字一吐的道:“任何人或是勢力都不得傷害大唐人,否則……不死不休!”
將領握緊馬鞭的手突然關節泛白。
此人動了殺機!
賈東沒有束手就死的習慣,哪怕是死,也得拖幾個墊背的。他不動聲色的握住刀柄,“我們有百餘人,你可有把握全數殺了?但凡逃出一人,大軍將會從東方聚集,席卷而來。大食可能攔得住?”
後方的李元嬰麵色微白,低聲對徐小魚說道:“事情不對,看來他們是想殺人。咱們要準備跑……賈東怎麼辦?你趕緊去接應他。”
李元嬰趨利避害的本事天下無敵,否則怎麼可能從先帝的手中逃得一命。他看到那些大食人在檢查大車上的貨物,可卻有些心不在焉,不時瞥他們一眼,那眼神陰森森的。
徐小魚輕聲道:“我會逃出去。”
李元嬰想到了先前賈東的話,愕然後就明白了。一旦動手商隊不是對手,賈東在前方無路可逃,也沒法救援。徐小魚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遁逃,隨即把消息帶回大唐。
李元嬰痛恨自己的無能,眼珠子都泛紅了,“好。告訴先生……不滅了大食,老夫在地底下要念叨他一百年!”
徐小魚剛想悄然後撤,卻見前方的大食將領擺手。
那些正在搜查的大食軍士緩緩回去。
咦!
李元嬰輕咦一聲,“怎地收手了?”
徐小魚勒馬,蹙眉道:“看看。”
前方,將領凝視著賈東,“大唐如你這般的商人有多少?”
賈東微笑道:“多如繁星。”
軍士們回歸,將領冷笑,“我們走。”
賈東突然問道:“敢問將軍名諱。”
將領失笑,“你難道還敢報複我?遮祿!”
賈東微笑,“隻是想交個朋友。”
將領冷笑,帶著麾下和車隊擦肩而過。
過了這一段後,有麾下說道:“咱們為何不動手?”
遮祿淡淡的道:“我的兄弟戰死在了安西,為此我將用一生來和大唐為敵。今日機會不錯,可那個商人卻頗為機警。我先前已經露出了殺機,可他卻依舊笑著……”
麾下回首看了一眼,見賈東微笑看著他們。
遮祿把頭盔拉下來了一些,把雙眸藏在了陰影中,眸中卻多了懊惱,“但凡他先前敢動手,哪怕是拔出刀來,我都能一刀砍殺了他,接著以此為由絞殺了這支商隊。可他卻令人後撤結陣……”
麾下說道:“先前他們有人準備遁逃,這是去報信。”
遮祿點頭,“這個年輕人……我奉命在此巡查多年,見過無數商人,不論是白發蒼蒼,還是年紀輕輕的,卻從未見過如此隱忍之人,此人若是為官,當前程無量。”
他回頭看了一眼,賈東依舊在微笑。
可在眸子深處,那陰鬱卻越積越深。
“三郎!”
李元嬰急匆匆從策馬過來,歡喜的道:“此人不是來尋咱們的麻煩?”
賈東看了李元嬰一眼,本想瞞著他,但想到此行自己的任務,就說道:“他剛才想動手絞殺我們。”
說完,賈東去了後麵,令人收拾大車,準備出發。
李元嬰怒道:“說話好歹說完。”
徐小魚招手,剛才保護賈東的護衛過來。
“剛才如何?”
護衛看了賈東一眼,眸中多了欽佩之色,“方才那人想動手……”
一番話說的李元嬰捂額。
“這個小子,從容如斯,讓老夫想到了如今長安城中的那些年輕俊彥。”李元嬰嘴角含笑,“那些年輕人最喜高談闊論,方才讓他們來,誰能比三郎更出色?老夫想了許久,無人能及。可先生為何讓三郎經商?這等才乾,不該去官場嗎?”
徐小魚看了身邊的護衛一眼,護衛懂事的告退,然後他才低聲道:“當初阿郎問過三郎君的誌向,三郎君說……”,他看到賈東正在回來,用更低的聲音說道:“三郎君說自己不願依附他人,寧願去經商。”
李元嬰訝然,“他是說不肯變成大郎的附庸,所以寧可出來經商?”
賈昱是長子,會承襲賈平安的爵位。而在賈平安致仕後,賈昱的宦途明顯順暢了許多。賈家以後的掌門人就是他。
徐小魚點頭,“阿郎當時鬱鬱許久,最後說也好,還說什麼……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三郎君看似陰沉沉的,可卻是個烈性子的人。”
“列性子……”
李元嬰微笑道:“生死之間能從容如此,被鞭責也能含笑以對,太子若是看到了這樣的三郎,難道會不動心?”
徐小魚搖頭,“陛下畢竟還在,太子那裡不好為自己張羅太多人手。”
“狗曰的規矩!”李元嬰的眸中多了一抹了然。
徐小魚看了他一眼,對他的感受了然於心。
李元嬰自己就是規矩之下的悲劇,若非賈平安當年拉了他一把,此刻的他應當在某個小地方繼續裝瘋賣傻。
李元嬰看著走來的賈東,好奇的問道:“老夫唯一不解的地方便是……你問了那將領的姓名作甚?”
賈東上馬,“交個朋友。”
他輕聲補充道:“生死之交的朋友!”
他不缺年輕人的衝動,譬如說去年他在長安就曾為了爭奪一個名妓,和宰相的孫兒大打出手,打斷了對方的胳膊。
但他分得清場合。
“遮祿!”
那雙陰鬱的眸中多了些冷意。
車隊隨即出發。
路上他們遇到了遊騎。
“竟然是精鐵打造的鑿子?這東西攻城用得上,趕緊拉到君士坦丁堡。”
賈東微笑,“是。不過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