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摸著賈平安的額頭,“陛下,他發燒了,這是在說胡話!”
賈平安真的燒了。
李治麵色鐵青。
那些話是對先帝和大唐統治的否定!
梁建方跪下,“陛下,臣等到了火星灣之後,賈平安就冒雨趕來長安……這一路他就淋著雨……陛下,少年發熱妄語,懇請陛下恕罪。”
蘇定方猶豫了一下,也跪下了。
長孫無忌想說話,但感受到了一道寒芒,他偏頭看去,卻是李勣。
李治的臉頰顫抖了一下。
這時,賈平安喊道:“建造無數座養濟院,讓天下孤老……俱開顏!”
唐旭揮拳。
呯!
世界安靜了。
皇帝的麵色不大好看。
先帝對佛家頗為青睞,賞賜的手筆也不小,這些都是大家津津樂道的事兒,可在賈平安的口中,卻是一個錯誤。
隻顧著方外,卻忘記了百姓,這對於先帝的明君名聲是一個削弱。
“回宮!”
皇帝打馬回去,文武百官緊緊跟隨。
回到宮中後,李治撇開了所有人,一人待在殿內。殿內有功臣畫像,他無視了那些裝飾,隻是一幅幅的看下去。
殿名:淩煙閣!
什麼裝飾都是假的。
這是先帝在確定自己活不長了之後的話。
“雉奴,那些雕欄玉徹都是假的,你看看阿房宮,你看看秦漢的宮殿……去了何處?”
“都被一把火燒了。國家強盛,一株草也能繁衍生息。君王無道,漫天的金銀也隻是罪孽……你要記住,抓住軍隊。”
“……”
李治在踱步。
外麵很冷,可王忠良卻汗濕背腋。
皇帝出來了,“去禁苑走走。”
禁苑這個時候萬物凋零,去乾啥?
隨後他跟著皇帝進了禁苑。
當看到感業寺時,王忠良跑了進去。
蘇荷被叫了來,一臉懵逼……
“讓明空來。”
王忠良的神色嚴肅到了極點,讓蘇荷確信,若是慢一瞬,皇帝都有可能發飆。
這是什麼意思?
晚些武媚來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這裡悶,出去走走。”
悶?
蘇荷看看天空,覺得上位者的煩惱來的莫名其妙。
感業寺的上空又沒加蓋子,呼吸很順暢啊!
但若是賈參軍來了就更順暢了。
武媚跟了出去,亦步亦趨。
李治負手走在前方,突然問道:“今日朕看到了一場很出色的賽馬,那個少年用解決馬蹄損耗來求朕賞賜一萬貫……”
武媚眼前一亮,“陛下,這是好事呀!”
她原先在家時也曾騎馬出行,知道馬蹄損耗的壞處。
“是好事。”禁苑裡看著很冷清,“朕原先以為那個少年是喜愛錢財,可今日他卻告訴朕,他想用那一萬貫去建造養濟院,庇護天下的孤老……”
武媚心中一凜,“陛下覺著他並不是出於忠心而獻出了解決馬蹄損耗的法子,所以惱怒嗎?”
李治看了他一眼,然後回身,眯眼看著那些枯黃,“朕隻是……”
他的脊背微微彎曲,“一個少年,他想著弄養濟院來接濟孤老,但卻不敢說……你可知為何?”
武媚覺得那個少年的形象越發的熟悉了,“滿朝文武都在說大唐盛世,可那少年卻說路有餓殍,這是何等的譏諷,何等的……蔑視!”
李治歎息道:“你果然敏銳。”
武媚向前一步,幾乎和皇帝並肩,“他至少有敬畏心,但為何今日說了出來?莫不是……喝多了?”
“他發燒了。”李治嘴角翹起,“朕的臣子要發燒才敢說出實話,這是何等的虛假!”
武媚皺眉,“陛下,大唐承接了前隋,立國時民生凋零,外麵突厥為禍,兵臨渭水……這才過了多久?
可如今的大唐如何?”
李治回身。
武媚一雙長眉微挑,神色堅毅,“如今的大唐,突厥俯首,吐蕃低頭,如此便是大有為之時,當內修德政,讓百姓休養生息,如此再過二十載,可為盛世!”
她不解的看著李治,“這等大有為之時,陛下為何沮喪?”
李治隻覺得精神一振,微笑道:“是啊!這才過了沒多久,大唐就讓異族低頭。今日賈平安一番話,讓朕知道,原來這個大唐還有些不堪之處……你可願與朕前去一觀?”
武媚低頭。
一身尼姑的衣裳。
李治哈哈一笑,“去換了來!”
武媚的眼中驟然迸發了光彩。
晚些,她換了一身婦人衣裳,戴著羃?出來。
李治看了一看,“不錯。”
王忠良在後麵看的眼珠子差點崩裂,可卻不敢說一句話。
晚些他們出現在了東市。
“這是……”武媚恍惚記著自己入宮前來過幾次東市,但那時的東市沒這麼繁華。
“這是東市。”
東市繁茂,商人和孤苦絡繹不絕。
“大減價,大減價,大姐不嫁二姐嫁!”
一家竹器店裡傳來了吆喝。
武媚含笑道:“很有趣呢!”
李治神色古怪,“是那少年的手筆。”
武媚想到了賈平安。
“那裡有乞兒!”
李治看到了幾個孩子蹲在牆邊,一邊吸鼻子,一邊看著來往行人。
武媚看了一眼,“陛下,當年在老家時,貧尼也見到好些乞兒。”
李治搖頭,一行人緩緩走過去。
乞兒不少。
“尋一個人說話。”李治麵色嚴肅,王忠良打個哆嗦,可想來想去,隻能尋了百騎的人來。
唐旭在後麵保護,被帶過來時有些忐忑。
“長安城中的孤老有多少?”
呃!
這個問題唐旭拿不出精準的答案,“陛下,各個坊都有,那些孤老在坊內……”
他沒明說,但李治卻明白了,“大多在坊內自生自滅嗎?”
唐旭點頭。
李治再去了平康坊,看到了那些青樓逆旅的繁華之下的貧困,默然回宮。
回到宮中後,他茶飯不思。
“陛下,晚膳吃一點吧。”
王忠良苦苦哀求。
“滾!”
李治對臣子的態度堪稱是和氣的不像話,但對身邊人卻有些嚴厲。
王忠良見李治心情糟糕,就想到了個笑話,“陛下,先前長安城中有人開賭局,賭賈平安此次必輸,再無人投了他贏。後來吏部郎中崔建家人下注八千一百貫,八千貫賭賈平安贏,一百貫賭賈平安輸……再後來,英國公家的親戚出錢一萬餘貫,也是賭賈平安贏……那些人怕是要輸慘了。”
李治定定的看著他,突然嗤笑一聲。
“賈平安當場揭開了大唐下麵的不堪,朕心中不渝。可如今想來,他肯用自家的功勞來換取那些孤老的安康,這何嘗不是忠心?”
他徹底想通了,“朕隻想著自己的麵子,卻忘記了百姓的日子……如此,可謂大謬!”
王忠良心中一喜,“陛下英明!”
李治搖頭,“朕算不得英明,若非是賈平安發燒說出了實話,朕還不知道……罷了,他有這等誌向,朕為何要鬱鬱?吩咐下去,一萬貫出了,朕再出一萬貫,另外……以後宮諸人的名義再出五千貫,在長安及各地建立……養濟院,這個名字卻是不錯。”
“另外,朕再想想……他一心向著那些孤老,朕卻不能把他的功勞置之不理,否則史書上會如何記載?朕這便是昏庸了!如此,朕當封賞他!”
王忠良今日從頭看到尾,覺得賈平安當著滿朝君臣大放厥詞,定然會倒黴。
可沒想到皇帝走了一趟禁苑,和那個女人溜達了一圈,竟然就轉了心思……
賈師傅……他立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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