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不是想挑戰某的權威?
嚴碩麵色稍霽,說道:“那是多年的慣例,倉部巡查過多次,從未發現有人貪腐,你且安心了。”
向長林越發的欣賞嚴碩了,心想等明年若是有出缺,是不是舉薦他升一級。
“可不查某就不安心!”楊德利含淚道:“某……見不得這等事,向郎中,若是查不出錯,某……某就回家種地去!某就不信,那祿米倉難道有大老鼠?可也吃不了三百石呢!”
向長林本想嗬斥,可楊德利卻開口就是沒問題我就回家種地。
這話沒有給自己留下半點餘地,可見楊德利此人就是個莽撞的。
但這事兒已經不能不管了。
他若是置之不理,隨後消息傳出去,就會有人說他懶政。
這不是無事找事是什麼?
操蛋!
他的眼中多了些怒色,看了楊德利一眼,嘴唇動了動,最後忍住了嗬斥,“那就查!”
隨後倉部就開始了自查。
一番巡查後,年底核算的事兒也被耽誤了。向長林怒了,叫來了楊德利,喝罵道:“祿米倉並無半點不妥,你一介小吏糾纏不休,究竟為何?若是不妥……回家種地去!”
楊德利卻一根筋的覺得有問題,“向郎中,這是大唐的糧倉呢!某不知規矩,但看好糧倉,不浪費糧食,某覺著這就是道理。某去查!”
你一個小吏,誰給你去查的臉?
但向長林最終隻是擺擺手,“去吧。”
若非是看在賈平安最近春風得意的份上,他不會給楊德利機會。
楊德利去了祿米倉,馬上就成了公敵。
那些小吏和苦力都把他丟在一邊,想搬運糧食來查探,你自己乾,彆尋我們。
楊德利就自己翻查,冬日冷,可他卻汗濕背腋。
向長林偶爾想到了,就來看一眼,見楊德利滿頭大汗,渾身冒熱氣,那些嗬斥就沒法出口。
這就是個較真的年輕人,讓他吃吃苦頭也好。
而且這等人有個好處,就是做事讓上官放心。
“要不……讓他去做亭長?”
戶部有數名亭長,負責看大門,以及傳達消息。
楊德利這等人較真,想來會如魚得水吧。
至於辭職,向長林覺得這等事兒雖然鬨心,但不至於趕楊德利回家。
楊德利在祿米倉中翻查著,最後沒尋到線索。
他坐在那裡發呆,幾個小吏在邊上出言譏諷。
“無事生非,自己尋事!”
“這二十餘年都無事,就你事多。”
他們覺得楊德利會沮喪。
可……
那是楊德利啊!
那些損耗既然不是被貪腐了,去了哪?
楊德利回到家,苦苦思索著。
賈平安見狀就問道:“表兄可是有事?”
楊德利說道:“祿米倉的損耗不對,某說去查,可查來查去查不到。”
“損耗?”這個賈平安真心不懂。
“某覺著不對,這一年要多出三百石的損耗,太多了。”
呃!
三百石……不多啊!
大唐承襲了前隋的糧倉,據聞糧食多不勝數,加之最近十多年風調雨順,年年豐收,三百石糧食簡直就是滄海一粟。
賈平安笑道:“此事暫且擱下,等發祿米的時候再去看看就是了。”
楊德利抬頭,眼神中多了嗔怪之色,“平安,那些年咱們家窮,記得有一年年底,家裡就剩下了一點麥麵,你餓的不行,就眼巴巴的看著某,某就把那點麥麵弄了一半……”
他伸開一隻手,大概那點麥麵就單手一捧那麼多,連一個孩子都吃不飽。
“某煮開水,就把麥麵倒進去,一邊倒一邊攪合……再放些鹽,你吃的香噴噴的……”
楊德利眼中含淚,“那時候某就在想,若是有糧食了,某一粒米都不會浪費,全數煮給你吃。所以某真是見不得誰浪費糧食!”
賈平安心中震動,拍拍楊德利的肩膀,認真的道:“某知道。此事某來……”
“不!”楊德利搖頭,執拗的道:“某找不出那些損耗去了何處,晚上都睡不安生。你彆管,某就這麼查。”
楊德利隨後就像是走火入魔般的,連吃飯都在琢磨那些損耗去了何處。
回到倉部他也是這個模樣,渾然忘我。
連嚴碩都苦笑道:“遇到這等較真的,某……不和他計較。”
某一日,他坐在那裡呆呆的看著賬冊。
“說是王侍郎家裡出了內賊。”
“什麼內賊?”
“他家裡采買的仆役每日出門采買都扣一些錢下來,積少成多,這些年竟然弄了五六十貫,氣得他那自詡精明的娘子都病倒了,說是肝火太旺。”
“那怎麼扣?難道少買東西?”
“不是少買,而是虛報價錢。”
“某懂了,王侍郎不去市場,自然不知曉那些東西的價錢,他隨口報去,誰也不知道。”
“哎!刁奴啊!”
“現在的仆役得看緊了,否則尋到機會就會貪錢。”
楊德利緩緩抬頭。
他想到了……
“某有事告假。”他去請假,隨後就去了東西市的糧店查探。
“某請教……”
夥計打瞌睡,不搭理他。
楊德利摸出了一串銅錢,撥了十文錢下來,想想又弄了五文,心痛如絞的遞過去。
夥計仿佛是有透視眼,竟然睜開了眼睛,“客人何事?”
楊德利按住十五文錢,問道:“某問一事,若是你知曉,這十五文錢就是你的。”
夥計的眼中多了貪婪之色,瞄了楊德利的錢袋子一眼。
但他顯然不知道楊德利的秉性,號稱一把米能吃三天的狠角色。
“那些高官的家人……每年領祿米的時候,他們可來這裡販賣過糧食?”
夥計皺眉,警惕的道:“你問這個作甚?”
楊德利搖頭,“某想做糧食買賣,可不懂這些,有官員的家人說能賣給某,可某不大敢收。”
夥計隻是看著他的錢袋。
這是覺得錢不夠?
太貪心了!
楊德利本不想給,可最終還是又摸了五文錢出來,咬牙切齒的道:“再沒有了。”
夥計這才說道:“那些多了去。每年領祿米的時候,就有不少官員的家仆來賣糧食,多多少少不一定,價錢也能比市價低一些。”
楊德利心中一喜,再問道:“加起來能有多少?”
夥計想了想,“一年某這裡大概能收三十石吧。”
楊德利算了一下,東西市的糧鋪不少,若都和這家一般,那少說每年有四五百石的出入。
他稍後回到了倉部,請見向長林。
值房裡有炭盆,暖洋洋的,讓人想打瞌睡。
向長林剛打了個盹,被吵醒了不大高興。
見到是楊德利是,他的臉都拉長了。
這貨一來,多半沒好事。
“何事?”他小心翼翼的捋捋自己下巴那一小束胡須,打了個哈欠。
“啊……”
他順帶伸個懶腰。
楊德利興奮的道:“向郎中,某知道那些損耗哪去了!”
伸懶腰最好彆半途終止,否則容易岔氣。
向長林的身體僵住了,覺得腋下腰側那裡痛的不行。
“岔氣了!”
他的手就這麼舉著,一嘗試放下就難受。
“這好辦。”楊德利過去,一巴掌拍在向長林的背上。
“嘶……”向長林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那股子氣竟然就這麼散去了。
“你說什麼?”
楊德利說道:“某知道那些損耗哪去了。”
“哪去了?”向長林活動著手臂,覺得很是舒坦。
“咱們的人多發出去了。”
啥?
向長林覺得腰肋處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