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無雙看著那些學生在拱手,在感謝,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看清過賈平安。
身邊的助教在歎息:“從晉以來,中原板蕩,隨後衣冠南渡,世家門閥主宰朝政……再後來就亂了,這一亂就亂到了前隋,可前隋的好日子也沒幾年,又亂了,那些學問都散落不見……”
從漢末開始,中原就是一團糟。
“不,那些學識就在世家門閥的手中,為何連皇家都想和山東門閥結親?難道他們的勢力這般龐大?”
另一個助教也開口道:“不,如今山東門閥就在蟄伏,但他們傳承多年,門風嚴謹,子弟大多都能成材?可門風如何嚴謹?如何把子弟教導成材?這才是山東門閥最厲害的地方。”
“是啊!可那些法子他們都秘而不宣,外人不得而知。”
“賈參軍說的就是一個做事的法子,不隻是做事,做人都能用得上。”
“賈參軍大才,這些學生有福了。”
“何止是他們,某也覺著受益匪淺。”
衛無雙在仔細琢磨著賈平安的那一番話。
譬如說有人說我的壞話,那麼我就該把事情分解了,一一分析,我得罪了誰,這件事對誰有利……
這是做事,也是做人的法子!
“要想知曉這些,就得躬身,彆整日坐在高處指手畫腳……不懂這些,不懂百姓疾苦,你做的決斷依據何在?這叫做拍腦袋決策,事情搞砸了,拍屁股走人!”
“妙啊!”那助教讚道:“不懂裝懂,瞎決策,叫做拍腦袋……妙極了。”
“來!”賈平安指指工地,“都去做,不做你等如何知曉那些勞力要值多少錢?”
學生們一擁而上。
數百人的規模,一旦齊心做事……
工匠們開始忙亂了。
“慢一些!”
“穩住!”
工頭都衝了進去,在聲嘶力竭的指揮著。
工匠們成了指揮,學生們成了苦力……
“午時了,開飯!”
眾人驚訝,心想怎地還有午飯?
就見幾個大漢挑著大木桶來了。
“都來。”賈平安招手。
“先去洗手!”
不遠處有水渠,眾人去把手洗了,回來一看,傻眼……
大木桶裡熱氣騰騰的裝著飯菜。
主食是粗餅子,看著還摻雜了彆的東西。而菜……
“這是何物?”有學生上前問道。
大漢說道:“這餅是摻了各等雜糧做的,這湯加了兩隻雞子做出來的。”
主食是雜糧餅,菜是兩隻雞子打了一桶的湯……
這……
眾人不禁麵麵相覷。
“這如何吃得?”
有人苦著臉道:“某在家,少說得有胡餅,或是餺飥,菜得有羊肉。”
賈平安不說話,直至對工頭說道:“讓你的人也來吃。”
工頭訝然道:“也有咱們的?”
“多謝賈參軍。”
工匠們歡喜的尋了碗來,一人一碗蛋湯,兩個雜糧餅。
咬一口雜糧餅,再喝一口蛋花很散的蛋湯,美滋滋啊!
工匠們吃的眉開眼笑,狼吞虎咽。
這……
學生們都呆住了。
“難道好吃?”一個學生覺得不對勁,就給自己弄了一份。
一口雜糧餅……
他吃的和服毒差不多。
一口蛋湯……
兩個雞蛋弄了一大桶的蛋湯,那雞蛋的含量可想而知。
寡淡無味。
“可好吃?”有人問道。
學生搖頭,“不堪下咽!”
眾人不禁沉默了。
“晚些咱們出去吃。”有人在嘀咕。
大夥兒都不差錢,晚些去尋個地方喝酒也不錯。
“看,賈參軍。”
賈平安走了過去,“給某來一份。”
一口雜糧餅,賈平安吃出了鄉愁。
前世,因為父母工作忙碌,在讀書前,他在鄉下待了幾年。
雜糧餅那時候算得上是美味,蛋湯……雞蛋是家裡的戰略物資,除非誰生病了,否則隻能等趕集時拿去換錢……
他一口一口的吃著,覺得這雜糧餅的味道比當時的還美味。
而當他剛到大唐時,和表兄二人吃的飯菜……那真不是人吃的。可楊德利卻吃的津津有味。
“好吃。”他認真的說道。
學生們默然上前。
一人一份,取了之後就蹲在地上吃。
一個工匠吃完了,意猶未儘的看著大木桶,說道:“這等飯食,若是頓頓都有就好了。”
這樣的飯食……他竟然希望頓頓如此?
學生們更沉默了。
下午,養濟院已經能看到雛形了。
學生們帶著水泡或是疲憊回到家中。
孟召的父親孟密是五品官,母親王氏出身也不凡,從小他就是蜜罐裡長大,沒吃過什麼苦。
“大郎,你怎地這般狼狽?”
母親王氏見他灰頭土臉的,趕緊叫人伺候他沐浴,隨後發現了手心有水泡,王氏更是心痛的不行。
等孟密回家時,見到這樣的兒子也有些驚訝,“今日不是去了養濟院,為何這般?”
孟召說道:“今日孩兒在養濟院乾活了。”
王氏心痛,可孟密瞪了她一眼,隨後吩咐道:“吃飯。”
一家三口用飯。
羊肉是必需品,外加一些菜,主食是餅。
往日孟召都會剩下不少飯菜,今日他吃飽了,可卻依舊在吃。
“夫君。”王氏覺得兒子有些古怪。
孟密搖頭。
吃完後,孟召說道:“阿耶,以後孩兒的飯菜莫要做那麼多……”
王氏笑道:“我的兒,就怕你不夠吃呢!”
父母總是這樣,擔心孩子不夠吃,所以寧可多,不可少。
孟召想到了今日那些工匠麵對雜糧餅的垂涎欲滴,心中不禁有些難受。
“阿娘,這世間還有許多人吃不飽,咱們不該這般靡費。”
他想到了賈平安吃雜糧餅時的懷念模樣,就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孩兒如今能每頓都有羊肉,已經很好了。還有,孩兒以後若是為官,治下的百姓每日吃著雜糧餅,吃著寡淡無味的菜,孩兒卻在吃著羊肉,甚至剩下不少,這樣的官,如何能知曉百姓的疾苦?”
孟密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
他的孩兒啊!
這怎麼就突然變成熟了呢?
可王氏卻不滿的道:“這是自家花錢弄的飯食,與彆人有何關係?”
孟召一怔,看向母親的目光中多了些不同的意義,“阿娘,這是農人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吃了就吃了,可卻不該浪費。”
王氏依舊不能理解兒子的想法。
孟召起身道:“阿娘,今日孩兒吃的是雜糧餅,喝的是清水湯,沒有菜……”
“我的兒!”王氏心痛的不行,“你受苦了。”
“孩兒不苦。”孟召認真的道:“那些工匠吃著這樣的飯菜,說若是頓頓如此,他們就心滿意足了。孩兒至此才知曉,原來自己錦衣玉食依舊不滿足,這是何等的荒謬!”
孟密心中歡喜,眼中不禁含笑,“說的好。”
王氏白了他一眼,見兒子侃侃而談,和以往截然不同,心中也漸漸多了歡喜。
“為官者,心中當有大唐。”孟召嚴肅的道:“心中沒有大唐,隻有自己,這樣的官,孩兒不屑為之!”
他拱手告退。
孟密用力的喘息了一下,隻覺得歡喜都要從胸腔裡飛躍出來。
這個兒子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而按照孟密的規劃,兒子在國子監學習,能過了科舉就過,不能過也能謀官。
這等嬌生慣養的兒子……怎麼去做官?
這是孟密一直以來的擔憂。
可今日兒子卻恍然大悟,這讓他如何不喜?
“大郎,這番道理是誰說的?”
他忍不住問道。
走到門邊的孟召回身,“是百騎的賈參軍。”
孟密眯眼,等兒子走後,王氏問道:“那賈參軍……不就是掃把星嗎?夫君,他這是何意?”
孟密歎道:“此人前陣子立功了,用功勞和陛下換了一萬貫,說是建造養濟院,大庇天下孤老俱歡顏。”
竟然有這等人?
王氏不禁訝然。
“大郎如此,就是開了個好頭,此後……”孟密看著妻子,厲聲道:“賈平安今日的開導極為難得,以後你莫要說什麼掃把星。”
這是夫妻間的正式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