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明乃是陽泉觀的觀主,於道家典籍的理解頗深,深得諸位道友的尊敬。
三縷黑須,麵白,雙目炯炯有神。
“好一個神仙中人!”
雷洪忍不住讚道。
包東頷首,“可是晨明道長?”
晨明點頭,“正是貧道。”
包東在值房外稟告,“武陽伯,晨明道長來了。”
“請進來。”
騰地一下,明靜就站起來了。
這女人難道做女冠做久了,真以為自己就是道家子弟?
晨明進來,明靜馬上就稽首,隨即才發現不對,自己已經不是女冠了,而是‘內侍’,就半途把稽首變成了拱手,“見過道長。”
晨明隻是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
道長果然是對我這個一麵之緣的小透明沒印象嗎?
明靜心中略微沮喪。
“可是武陽伯?”
晨明稽首問道。
賈平安點頭,“道長此來何事?”
晨明的眼中猛地一亮,竟然有淩厲之色,認真再行禮,“前幾日有友人說武陽伯授了炮製雄黃、朱砂之法,更聽聞武陽伯說丹道有毒,今日貧道來此,還請教……”
這道人腳下一動,竟然靠近兩步。賈平安差點想擺個黃飛鴻的姿勢,然後才想到這裡是百騎,他一聲令下,頃刻間晨明就會被亂刀砍死。
威嚴要保持……
但晨明看樣子是來砸場子的。
“你可懂物質變化?”
晨明搖頭。
“你可懂礦石有毒?”
晨明搖頭。
五石散從魏晉開始流行,至今依舊有人服用。每天嗑點五石散,然後渾身發熱,肌膚敏感的要命。就穿著寬袍大袖的舊衣裳四處發散……此處備注:那舊衣裳必須不能洗,最好有泥垢什麼的,如此不會摩擦敏感的肌膚。
我該不該拯救此人?
賈平安有些猶豫,但見到明靜眼中的崇拜之色後,就覺得還是伸個手比較好。
“水在加熱到了一定程度時便能沸騰,鋼鐵在加熱到了一定程度時會液化。許多野菜生吃有毒,而用開水焯過便無毒……你可知道為何嗎?”
晨明剛開始時神色冷淡,但漸漸的就變色了。
是啊!
水為何沸騰?
鋼鐵為何液化?
有些野菜是有毒,吃多了就中招。但焯水後便能吃了,這些大夥兒都知道的事兒,可誰知道裡麵的道理?
晨明一掃先前的冷淡,稽首道:“陽泉觀有諸位道兄在為此辯駁,還請武陽伯前往,為我等解惑。”
這是一次挑戰!
關我屁事?
賈平安把臉一冷,拿起消息就開始看。
晨明的麵色微白,笑道:“武陽伯莫非不敢嗎?”
賈平安抬眸,“我一聲令下,頃刻間你便死無葬身之地。你和我說什麼敢不敢,你是誰?也配?”
他不喜歡這等激將法,若非對方是道人,他早就令人拿下了晨明。
晨明這才想起這位可是百騎的大統領,自己的態度過了些。
他躬身,“貧道懇請武陽伯前往。”
“沒空。”賈平安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個時候該去見見大長腿。
明靜見晨明吃癟,心中有些不忍,但卻不好勸,就給程達使眼色。
——趕緊去勸!
程達懵:憑什麼?
關我屁事!
明靜的眼神漸漸冷厲:不勸……回頭給你穿小鞋!
程達:我從了還不成?
程達笑道:“武陽伯,道長在長安也頗有名氣,此事怕是個誤會。道門慈悲,若是武陽伯能和諸位道長交好,想來……也是一段佳話。”
目前大唐以佛門為主,道家……說句實話,雖然老李家自詡是老子的後人,可對道家也不見有多扶持。但好歹臉麵還是要的,這些道人在長安的日子頗為逍遙,和那些權貴交好的也不少。
這樣算下來,道人們也是個勢力,若是能交好的話,對賈平安頗多好處。
賈平安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
我的麵子不要的嗎?這事兒,不低頭就不去。
明靜拱手,“武陽伯胸襟寬闊。”
賈平安看了一眼她的太平,心想至少比你的寬闊。
晨明躬身,“貧道錯了。”
賈平安起身,明靜屁顛屁顛的過來攙扶,“武陽伯慢些。”
我還沒老吧?這人怎麼就那麼上杆子的來討好了?
明靜低聲道:“那是我敬佩的前輩,給個麵子,回頭萬事好說。”
這女人果真是能屈能伸啊!
賈平安知曉自己以後說不得會乾些皇帝不喜歡的事兒,如此在百騎打造一言堂就越發的緊迫了。程達是根牆頭草,隻要賈平安不倒,那麼他就不敢捅刀子。
而唯一可慮的便是明靜這個太平公主。
如此讓她欠個人情也好。
賈平安冷哼一聲,“看在你的麵上,罷了。”
賈平安竟然這般看重我?
明靜不禁莫名一喜,然後又生出了不屑來。
我稀罕他的看重嗎?
但我為何有些雀躍?
那不是雀躍,隻是……我心情好!
到了陽泉觀,十餘道人坐在堂內正在辯駁。
那些術語聽的賈平安頭痛,但明靜卻精神一振。
這女人莫非還喜歡修道?那可願與我一同雙修。
三人一進去,道人們起身相迎。
“這位便是武陽伯?”一個道人冷笑道:“貧道聞你說了什麼什麼變化,這是大道。丹道萬千,火候略微一變,投放材料的次序和數目一變,出來的丹藥便不同。這是大道!”
這不就是化學實驗嗎?
各種物質丟爐子裡煆燒,融合,看看這些物質之間能產生什麼變化……最後出來誰敢吃?
反正賈平安是不敢的。
“武陽伯可知丹道?”
賈平安搖頭,那道人長笑一聲,“如此請來何益?我等還是繼續辯駁吧。”
眾人不禁笑了起來。
明靜看著賈平安,為他感到有些難過。
我利用他來達到了見這些前輩高人的目的,卻隻能坐視他出醜,我是不是錯了?
明靜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賈平安等他們笑夠了,才淡淡的問道“朱砂有毒,能殺人,可對?”
道人們一怔,一個年紀大的道人起身,臉上的皺紋動了動,“貧道勝義,見過武陽伯。”
有人駁斥,“朱砂何來的毒?一派胡言!”
勝義喝道:“你住口!”
道人愕然,“道兄……”
勝義盯著賈平安,“你說辰砂有毒,在何時有毒?”
——辰砂即朱砂,因以前辰州出產最多,所以也叫做辰砂。
這個道人有些意思,賈平安說道:“煆燒時有毒。”
“嗯!”辯駁的道人再次說道:“何來的毒!”
“滾!”勝義勃然大怒,那道人趕緊坐下。
“貧道聽聞有人說辰砂與雄黃有毒,便來看看是誰,初時見武陽伯年少,難免輕視,但聽武陽伯說煆燒有毒,貧道卻深以為然。”
眾人皆驚,晨明問道:“道兄何出此言?”
勝義歎道:“這便是活得長的好處。貧道在漫長的歲月中看著那些道人從少年變成中年,從剛開始好奇到後來自己煆燒丹藥……有人加了辰砂煆燒,經常燒,數年後,此人便瘋瘋癲癲的。此事不止一起。”
眾人不禁一驚。
晨明驚訝的道:“竟然如此嗎?”
勝義點頭,饒有深意的看著賈平安,“敢問武陽伯,為何知曉此事?”
是啊!
勝義是活得長久,而且還善於觀察,這才發現了煆燒朱砂中毒的同道,可賈平安這般年輕,為何也能察覺?
明靜也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