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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恩寺是皇帝當年為了文德皇後監造的,堪稱是皇家的禦用寺廟。
賈平安到時,帝後正在聽玄奘說法,大概率聽了許久了。
大堂內擺放了些蒲團,玄奘坐在對麵,身後有一群僧人侍立。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隨即繼續聽玄奘說法。
武媚的眼危險的眯著……指指側麵的蒲團。
我命休矣!
賈平安老老實實地坐在側麵,衝著阿姐笑了笑。
二皮臉!
武媚冷著臉。
“……心中不寧,可念誦心經,每日念誦不輟,有不可思議的感應……”
玄奘的聲音不高不低,而且很平和,壓根聽不出多少情緒來。
隨後便是念誦經文。
數十僧人齊聲念誦玄奘法師翻譯的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李治垂眸,嘴唇微微顫動。
武媚卻低聲念誦了出來。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
賈平安不會,無聊至極的看著那些僧人。
玄奘並未念誦,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晚些念誦完畢,李治感謝了玄奘,並賞賜了不少東西。
臨走時他突然問道:“法師為何不再懇求去少林寺了?”
玄奘不喜歡長安城中的氛圍,一心隻想去嵩山少林寺翻譯經文。那裡離他的家鄉偃師緱氏也很近。
李治很是好奇他為何偃旗息鼓了……玄奘是個意誌堅定的人,否則也不會發下宏願去天竺取經。那一路曆經了無數艱難險阻,但他卻從不退縮,披荊斬棘到達了天竺。
這樣的人為何退縮了?
玄奘平靜的道:“生便是死,死便是生。”
李治點點頭,武媚把賈平安拉到了邊上,一陣劈頭蓋臉的嗬斥。
“你和那個鄭遠東何時相識?”
“半年前……”
“嗯!”
你覺著老娘好哄?武媚鳳眼含煞。
賈平安老老實實地道:“三年多以前吧。”
武媚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是作死。陛下的人你竟然……宮中有個地方堵塞了,明日你去疏通。三日,不通……便痛!”
“阿姐饒命。”
那些排水溝臭烘烘的,裡麵千奇百怪的東西都有。有的東西見到就想作嘔。
賈平安麵如土色。
隨後帝後離去。
“武陽公近來如何?”
玄奘送走了帝後,回身問道。
“吃喝,沒玩樂。順帶做了些好事。”
賈平安覺得自己的本質就是個好人。
玄奘指指裡麵,和賈平安進了大慈恩寺。
靜室中,玄奘和他相對而坐,神色輕鬆的道:“自從見到阿姐之後,我每月都去信一封,阿姐也有書信給貧僧……武陽公可覺著僧人不該眷戀紅塵俗世。”
“僧人也是人。”
僧人也是父母生養的。
“看你意猶未儘,可道來貧僧聽聽。”
邊上的一個僧人詫異的看了玄奘一眼,“法師,他不是方外人,還年輕。”
聽這麼一個年輕人說方外和俗世之間的抉擇,還不如去翻譯經文才是正經。
玄奘搖搖頭。
賈平安想了想,前世今生一起在腦海裡混合著……
“僧人追求解脫,如何解脫?便是斬斷對紅塵俗世的眷戀,斬斷各等欲望的誘惑……可人就是人,就算是做了神靈,你也得有父母親人,也得懷念那十月懷胎的恩情,懷念那咿咿呀呀時父母親人的愛,那種毫無保留的愛,才是人一生中最值得珍視的。”
玄奘微微點頭。
僧人皺眉,“不斬斷這些,如何能有成就?”
佛門也有大道。
賈平安突然笑了,“和尚卻忘記了……追求什麼成就本就是一件虛無之事,也是欲望的體現。你身具欲望,出什麼家?成什麼佛?”
僧人一愣,“可我等追求的乃是至高無上的成就,超脫了紅塵俗世……”
你的辯才真心不夠好啊!
“譬如說在豬羊的眼中,人類追求的可是大道?”
僧人笑道:“豬羊無知無識……”
“可在神靈的眼中,人類也是無知無識。這等所謂的大道,實則也是一種世俗。”
後世物欲橫流,賈平安所見到的方外人大多更像是生意人。
武陽公竟然這般善辯?僧人無言以對,麵紅耳赤的道:“這話……這話……”
“善哉,善哉!”
玄奘含笑道:“每次和武陽公交談,貧僧總是受益良多。你我眼中的大道,在他人的眼中不過是小道,是個笑話。”
賈平安說道:“其實,修煉來修煉去,不過是謹守本心罷了。心安寧便是方外,心亂如麻,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中亦是鬨市。”
既然出家,還爭奪不休,還爭辯不休……那出個什麼家?
僧人突然讚道:“心安寧便是方外,貧僧卻是貪嗔了。武陽公竟然這般有靈性……法師,可能收他為弟子?”
他豔羨的看了賈平安一眼。
做玄奘的弟子是全天下僧人的夢想,但玄奘卻很是謹慎。
出家?
怎麼可能?
賈平安瞬間想到了妻兒,想到了高陽和賈老三……還有那些人……阿姐,李敬業……
這便是紅塵牽絆。
玄奘搖頭,“貧僧十歲便隨著兄長去了洛陽,心思純淨,這才能剛猛精進。武陽公若是願意……”
賈平安趕緊婉拒,“家中已有了妻兒,卻不好出家。”
僧人舉了幾個例子,皆是拋家棄子出家,最後成為一代名僧的事兒。
呃!
這樣做,把妻兒親人當做是了什麼?
賈平安婉拒,隨即告辭。
身後,僧人遺憾的道:“武陽公果真是靈性十足,可惜卻貪戀紅塵。”
玄奘淡淡的道:“此等人未來必然是出將入相,大好前程。貧僧第一次見到他時,便覺著他靈性十足,和周圍人等有些格格不入,恍如遺世而獨立。看似言笑晏晏,可卻疏離。今日再見他,卻已然融入一體,可喜可賀。”
……
回到家,賈平安急匆匆的道:“蘇荷,趕緊給我尋一身舊衣裳來,要快穿破的。”
蘇荷正摟著兜兜給她講故事,聞言問道:“夫君,你要去種地?”
種地也好啊!
可那活沒法說。
“阿耶,帶我去。”
兜兜跑過來,抱著他的大腿央求。
“臭烘烘的,你經不得。”
“我能!”
兜兜態度堅定。
“我閨女竟然這般堅定?如此你可去給阿寶那裡清掃一番,清掃乾淨了我便帶你去。”
兜兜歡呼,隨即一溜煙就跑了。
賈昱問道:“阿耶,聽聞死了個大奸臣?”
“誰說的?”
“坊正說的,說是大奸臣謀反,被陛下明察秋毫,明鏡高懸……給察覺了。”
這是造勢,李治未必想那麼做,可長孫無忌畢竟是他的親舅舅,既然對他下了狠手,就得找個借口,否則史冊上怎麼寫?
——帝迫無忌飲鴆自儘!
這便是黑曆史!
賈平安去了前院。
杜賀帶著一乾人正圍著馬圈,馬圈裡傳來了阿寶不安的聲音,仿佛是遇到了魔頭。
“小娘子,這裡臭,還是趕緊出來吧。”
“我不出,阿寶,你抬腿,我要掃下麵。”
王老二一臉心疼,“小娘子,你出來,那個……小魚,你去掃。”
兜兜叉腰,“不要,我就要自己掃。”
可一個孩子怎麼掃?
賈平安含笑看著兜兜笨拙的清掃馬圈,阿寶在不斷挪動。
邊上的小馬駒蹭啊蹭,把腦袋往兜兜的臉上蹭。
很有愛的一幕。
“這是作孽喲!”
王大娘抱著兒子來串門,見到粉雕玉琢的兜兜在清掃馬圈,一群護衛在邊上圍觀,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你等還能坐視兜兜乾這等活?”
杜賀尷尬的道:“小娘子說和郎君打賭呢!”
連段出糧都很是不滿的道:“小娘子這般晶瑩剔透的人兒,就該養尊處優,郎君……這是兒戲。”
再持續下去賈平安就要引發眾怒了。
“咳咳!”
他乾咳兩聲,兜兜抬頭,臉上竟然有汙漬,歡喜的道:“阿耶,我掃乾淨啦!”
第二日,賈平安帶著兜兜出門,賈昱的眼中多了豔羨之色。
“下次帶你!”
賈平安揉揉他的腦袋,把兜兜抱上馬背,隨後上馬。
“走,咱爺倆進宮。”
“走!”
兜兜興高采烈的,一路東張西望。
“小賈!”
李大爺策馬過來,看了一眼兜兜,“怪道老夫說怎地你今日不對,臃腫了,原來是帶了個小娃娃。小兜兜,可還記得老夫?”,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