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馬蹄聲靠近了。
前方的腳步聲就像是催命的戰鼓,聲聲讓人絕望。
胡林喊道:“有人給了錢!”
……
賈平安準備進城。
“隴西王,這邊就交給你了。”
李博乂大怒,“老夫多大了?這村裡的床老夫睡不慣。”
賈平安充耳不聞。
這個老紈絝沒法說道理,先斬後奏再說。
“尊老呢?”
李博乂在身後叫罵,“你家先生沒教過你要尊老?賈平安,你特娘的回來!”
理順了關係之後,工匠就會進入聯旗村,隨後的事兒就簡單了。
這隻是第一家,周圍的五個村子都將會在這裡入讀。縣城中還得辦一家。
村裡的簡單,城裡的卻複雜。
“城中已有了縣學。”
薑嚴沉著臉。
“縣學培養的是官老爺。”
從一開始教育就是貴族活動,讀書的目的就是做官。這個辦學思路從許久之前延續到了蠻清。
你想要啥?
金錢美女,官職享受……來,讀書就有。
在這樣的辦學思路和學習思路下,整個儒學被扭曲成了一朵奇葩。那些師生戴著君子的麵具,卻活成了叢林中的野獸。
不交稅,兼並土地,買官賣官,貪腐橫行……所有的一切都能用君子的麵具掩蓋下去。
千年以來,君子的麵具下是一張張血盆大嘴。
百姓何辜,天下何辜,竟然要被這些君子荼毒!
“他們如今多了對手。”在院子裡踱步的賈平安如是說道。
進了縣城,包東送來了口供。
“有人給了他們錢,讓他們在各處散播謠言。”
“誰?”
“陳吉言。”
沉積岩?
賈平安眯眼,“拿了來。”
“並無證據。”
娘的!
賈平安說道:“看來讀聖賢書的好處還是有不少,譬如說玩心眼。”
包東說道:“陳吉言是本地豪強,和縣令頗有交情……”
“老夫和他並無交情。”
薑嚴趕緊反駁,一臉緊張的道:“老夫才來新豐半年不到。”
賈平安點頭,“沒來得及。”
薑嚴:“……”
“陳吉言的祖父曾任職地方刺史,陳家算是本地的名望之族。”薑嚴覺得自己很危險,趕緊彌補,順帶撇清,“下官任職以來,陳家也多次來示好,陳吉言甚至來縣廨見下官,隱晦提及了些好處,下官並未答應。”
賈平安輕蔑的道:“這便是本地的望族。”
從古至今官員致仕回鄉後,有人能約束家人,但更多的官員會把曾經的權勢作為籌碼為家族牟利。
所謂本地望族,實則大部分都是在鄉親們的頭上拉屎撒尿,盤剝鄉黨的人上人。最典型的便是大明的名相徐階。
徐閣老張口君子,閉口為國為民,什麼老夫掀翻了嚴嵩父子這一對奸賊……可真要比較起來,這位徐閣老對大明的貢獻還趕不上嚴嵩父子,而禍害大明的程度卻遠遠超過了被他們稱為奸賊的嚴嵩父子。
可史書上不是這般記錄的呀?
青史斑斑,徐階乃是力挽狂瀾的名相!
而嚴嵩父子卻是禍國殃民的奸臣!
青史!
誰的青史?!
這便是掌控了輿論的好處。
“百姓沒有話語權,讀書人和官吏說誰好就好,說誰壞就壞。”
徐小魚有些感慨。
賈平安不覺得這是個問題,“所以我們來了。”
讓百姓讀書,但不是讓他們讀什麼君子之學,而是讓他們去讀經世之學,去讀真正用得上的學問。
賈平安起身,“有競爭才好,一家獨大便是死水一潭。”
外麵雷洪說道:“下雨了。”
隨行的官員進來,“國公,咱們一路去詢問了那些百姓讀書之事,這裡已經有了三家學堂……本地出色的學生都去了他們那裡。”
包東麵色微變,“這是釜底抽薪,把資曆最好的學生都弄走了,咱們再來辦學堂,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棗。”
……
細雨蒙蒙。
巷子裡有些積水,幾片落葉在水麵上漂浮著。
一隻木屐踩了過來。
呯!
水花濺開。
房門打開,門子側身低頭,“郎君。”
“嗯!”
陳吉言走進了家門。
“郎君,楊郎君在等候。”
“知道了。”
一張微瘦的臉抬起來,鷹鉤鼻讓英俊多了些淩厲。
“二郎。”
一個男子走出房間,灑脫行禮。
陳吉言頷首,“你來了。”
楊青沉著臉,“賈平安來了新豐,我們都低估了此人,他竟然拿下了咱們去傳話之人。”
陳吉言走進了房間坐下,“他是名將,若是沒能拿下那二人我會看不起他。”
楊青歎息,“幸而當初你堅持不留任何把柄痕跡,否則今日你我二人也得在賈平安的麵前屈膝。”
“屈膝?”陳吉言的眼中恍如多了兩團火焰,“如今我們的人開辦了三家學堂,新豐資質最好的學生都在其中。他能如何?”
……
“三家學堂都是開在家中。”
李博乂很惱火,第二日就進了城,說是沒見過讓王爵監工建造學堂的。
“這是想規避咱們打擊的手段。”
賈平安說道:“他們的應對不差,並且悄無聲息。”
李博乂坐下反手捶捶腰,“幾日奔波讓老夫的腰都要斷了。那些好學生都去了他們那裡,學堂開來何用?”
賈平安說道:“何為好學生?”
在這個時代,所謂的好學生必然是家境豐厚,否則你也沒法讀書。而不能讀書誰知曉你有沒有天賦?
扯淡!
賈平安說道:“你可知什麼叫做寒門嗎?”
“寒門?”李博乂說道:“不就是那些祖上沒什麼名氣的家族嗎?譬如說皇後家就是寒門。”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李博乂笑道:“皇後敢毒打你,卻不敢毒打老夫,否則陛下的麵皮卻沒了。”
你特娘的!
賈平安幽幽的道:“皇後卻能讓你寢食難安。”
“嗬嗬!”李博乂強笑道:“晚些老夫請酒。”
“最好的。”
“娘的!當年高祖皇帝都沒能從老夫的手中哄到錢財,你這個小子!”
高祖皇帝真要較真,你怕是連褻褲都得獻上。
李博乂也知曉這個道理,所以痛快的裝個逼後,歎道:“小賈,此事麻煩了。”
“為何麻煩?”
賈平安不覺得。
李博乂說道:“你要知曉,每年科舉取士最多的是儒學,新學就一科,每年不過一百零九人。當時陛下可是說了,新學就這一百零九人。”
當初皇帝是為了安撫儒家還是為了觀察新學不得而知,但賈平安沒奢望新學能一下就能和儒學站在一個平等的競技場上。
那不現實!
但新學才是大唐的未來!
這一點毋庸置疑!
李博乂嘟囔道;“小子的眼中就像是有兩團火般的。告訴你,老夫打聽過了,儒學比新學好學,背的多。”
在後世你背了幾本名著就能高考,現實不?
彆人會說你是神經病。
但現在就可以!
這是一個學識匱乏的時代。
而這個匱乏起源於漢武的廢黜百家,獨尊儒術。
他開了一個惡劣的先例,由此這片土地就成了君子們的遊樂場。
但現在多了新學!
“那些有些本事的學生都會去儒學,畢竟好過了科舉那一關。官場上多少人都是儒學出身?他們天生就親切,而新學出身的就是刺頭,懂不懂,小子!”
李博乂嘮叨著,“此次很麻煩,他們把好的學生都弄了去,咱們還得學在長安的法子,把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孩子從頭教起。”
“百姓日子不好過,沒錢讀書,咱們能招到學生。”賈平安不擔心這個。
李博乂想叫小祖宗,“小子,那些百姓也會琢磨……長安和這裡不同,長安好歹天子腳下,掙錢的法子多,百姓眼界也開闊。可這等地方百姓蒙昧,什麼都不懂,你說新學什麼好,他們隻問一句:新學可比儒學好學?新學可比儒學好考?新學科舉過關的人數可比儒學的多?”
靈魂三連!
李博乂摸摸胡須,覺得自己的命好苦,早知道就該辭官回家享受醇酒美人,“老夫問了都不敢信,就說聯旗村的,報名的有多少你可知曉?三十!一半是鼻涕娃。那些人家說了,娃大些就能幫家中乾活,每日放牛,或是養些鴨子也好啊!”
賈平安想到了後世的高考移民。
哪個地方好考就去哪個地方。
至於報名的不多……後世普及教育時,無數人家不肯讓孩子去讀書,說在家裡能幫忙乾活。讀書讀來何用?讀到牛皮炎裡去了。
後來甚至為此修訂的律法,確保適齡兒童必須入學,可依舊有不去的。
那還是科技昌明的後世,何況如今的大唐。
李博乂覺得這是一次絕望的出差,“咱們該如何?老夫先前去勸一戶人家讓孩子讀書,吃了閉門羹,老夫……哎!”
包東進來,“國公,縣學的助教發話了,說是今年會多招些學生。那三家私辦學堂也叫人傳話,有人出錢補貼,但凡出色的學生都能去試試。”
李博乂悲鳴一聲,“老夫休矣!”
賈平安起身。
“你去哪?”李博乂此刻已經是沒招了,就指望著賈師傅活。
賈平安邊走邊說道:“我去試試。”
李博乂抬頭,“沒辦法啊!”
賈平安說道:“總得試試。”,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