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福欣慰的看了他一眼。
“老韓!”
趙二跪在地上,眼淚珠子不住的滴落。
老韓是他們的頭領,帶著他們在這條商道上查探了無數次。他看似凶狠,喜歡罵人,但每次遇到馬賊後,都是他衝殺在前。
誰若是失誤陷入困境,老韓定然會第一個衝殺過來解救,隨後破口大罵。
宿營時老韓就會很懶,他選定了一個宿營的點後就不管了,隻是坐在那裡看著遠方。有人問,他說在看著家鄉,那裡有他的親人。
隨後他就會罵兒子不爭氣,沒能繼承他的武勇,反而喜歡讀書。
等第二日他又會改口,說讀書也好,興許以後能做個官。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
韓福突然吸了一口氣,麵色紅潤,但接著就變得慘白。
王來一看就知曉是回光返照。
“可還有未曾了的心願?”
王來低頭傾聽。
“大郎……好好……讀書。”
王來點頭,“我們會轉告,兄弟們會照拂你的家人,安心。”
韓福看了一眼趙二。
“老韓!”
趙二跪下。
韓福的聲音有些細微。
王來和趙二側耳。
“兄弟們,等等我。”
……
“轟轟轟轟轟!”
火藥包密集的爆炸,城下的敵軍倒下一片。
“校尉,火藥包不多了。”
吳會檢查了一番,帶來了這個不好的消息。
張文彬正赤果上半身,胸口那裡一個傷口,此刻已經不流血了。
“還有多少人?”
吳會黯然,“能戰的還有四百餘兄弟。”
“突厥人太瘋狂了。”
張文彬坐下,渾身放鬆,“這一**的攻城從未停過。兄弟們疲憊之下,應對不暇。”
若是正常的攻擊節奏,張文彬敢打包票,自己帶著麾下能堅守半個月。
“庭州那邊的援軍今日就能出發。告訴兄弟們,再堅守一日。”
張文彬知曉這很難。
王出海受傷的地方不少,醫者處置了傷口後說道:“王隊正,去歇著吧。”
王出海起身,齜牙咧嘴的道:“城頭人越發的少了,如何能下去?”
四百餘人堅守不小的輪台城太艱難了。
“敵軍進攻!”
王出海拎著長槍走了過去。
視線內全是人。
身邊的軍士說道:“阿史那賀魯夠狠,趁著敵我混在一起的時候放箭。草特麼的,好些兄弟都倒在了那個時候。”
唐軍太過悍勇,阿史那賀魯咬牙來了個不分敵我,等敵我混在一起時令人在城下用箭矢覆蓋。
這一招讓唐軍損失慘重……你不能躲,更不能預料到。一旦躲了,敵軍就能趁勢掩殺。
許多唐軍將士都倒在了箭矢下。
“噗!”
雲梯搭在了下麵一些。
“放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飛舞下去。
王出海喊道:“準備……”
他的麾下還剩下三十人,算是不錯。
三十人看守一長段城頭,每個人都抱著必死的信念。
“殺!”
城頭到處都在廝殺,不時有敵軍突破,隨後被所剩不多的預備隊趕了下去。
哪怕城頭的人再少,趙文斌依舊留下了六十人的預備隊。
沒有預備隊,一旦城頭被突破就再無還手之力。
王出海奮力刺殺,城頭的屍骸漸漸堆積。
兩個突厥人衝殺上來。
一個突厥人猛地當頭一刀。
王出海避開,剛想刺殺,就見另一個突厥人張弓搭箭。
他渾身冰涼,但還是下意識的出手。
手鬆!
箭矢飛了過來。
王出海一刀砍殺了對手。
箭矢紮進了他的胸膛。
王出海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往外流淌。
刀光閃過。
王出海看到了城中。
他看到了自己家。
人頭落地!
那雙眸依舊不肯閉上,死死的盯著自己家的方向。
“隊正!”
廝殺越發的慘烈了。
當這一波進攻結束後,遠方下一波敵軍開始出發。
這便是一波接著一波的攻擊,讓守軍得不到喘息的機會。
當黃昏時,敵軍潮水般的退去。
張文彬長出一口氣,舔舔嘴唇,覺得腥臭難聞,竟然全是血痂。
他看看左右,屍骸堆積如山。
那些將士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歇息!”
命令下達,所有人不管不顧的坐下。有人坐在了屍骸上,有人坐在了血泊裡。
坐下後,沒有人願意再動一下。
吳會來了。
步履艱難!
“傷到了?”
張文彬問道。
“腿中了一箭。”
吳會罵道:“阿史那賀魯這個賤狗奴,不時就令人用箭矢覆蓋城頭,娘的,他的麾下竟然也忍得住。”
“忍不住就得死,怎麼死都是死,他們自然選擇被驅策而死,好歹還能看看運氣。”
張文彬問道:“還有多少兄弟?”
吳會扶著城頭緩緩坐下,痛苦的呻吟道:“還剩下三百不到的兄弟。”
“許多都是被不分敵我的箭矢弄死的,賤狗奴!”
不分敵我就是以命換命。唐軍人少,自然吃了大虧。
吳會靠在城頭,突然說道:“校尉,該他們上了吧?”
張文彬閉上眼睛,“我一直覺著武人便是武人,百姓便是百姓。武人保護家園,百姓建造家園。”
吳會說道:“此刻已經顧不得了。若是破城,那些百姓會死的更慘……阿史那賀魯絕對會屠城。”
“我知曉。”張文彬覺得連呼吸都艱難,“令城中男丁全數上城頭,發給他們兵器,就趁著這個時機操練一番城頭的規矩,好歹……少死一個算一個。”
有官吏出發了。
“各家各戶的男丁集結起來,準備上城頭戍守!”
“外麵是突厥人,破城之後他們定然會屠城,是男兒就站出來。”
一家家房門開了。
婦孺站在後麵,男丁走在前方。
“好生殺敵!”
一聲聲叮囑後,看著親人彙集在隊伍中,有人哽咽,有人痛哭失聲。
但就是沒有人後悔!
張舉也出門了。
他交代了妻子,“看好家,若是……記得把孩子撫養長大。”
沒有什麼我若是去了你就另找一個。
在這個時刻說這等話就是羞辱自己的妻子。
錢氏帶著兩個孩子送行,說道:“夫君隻管去,我在家中照顧老人和孩子,若是不妥,來世我當牛做馬。”
吱呀!
隔壁門開了。
梁氏走了出來。
“都要去?”
梁氏有些驚訝。
張舉點頭,“情況危急了。”
梁氏擔心丈夫,“你去若是見到我家夫君,就說家裡一切都好。”
張舉點頭,“放心。”
梁氏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軍士,就招手,“可見到我家夫君了嗎?”
軍士就是王出海的麾下,他身體一震,僵硬的抬頭。
梁氏隻覺得渾身發軟,“他……他在哪?”
軍士低下頭。
錢氏趕緊過去扶住了梁氏,落淚道:“彆難過。”
可怎麼可能不難過?
梁氏看著茫然,良久才喊道:“夫君!”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不隻是她一家,許多人再也沒能回來。
王周走出了大門,身體搖晃了一下,說道:“屍骸可在?”
軍士點頭。
王周說道:“走,去把老大接回來。”
梁氏無聲哽咽,回身道:“大郎看著弟弟。”
屋裡,十三歲的王大郎茫然靠在牆壁上,兩個弟弟破例的很乖,沒有吵鬨。
屍骸被拉了回來,梁氏弄了一盆水,一遍遍的為丈夫清洗著身體,隨後把人頭縫和脖頸縫合。
“乾乾淨淨的來,乾乾淨淨的去。”
她為丈夫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可城中的棺木卻不夠,隻能暫時放著。
這一夜,王家的磨刀聲不斷。
天明,外麵喊殺聲重新響起。
梁氏把丈夫的甲衣披上,拿起他的橫刀。
回身,她看到了手握橫刀的王周。
以及自己的大兒子王大郎。
打開大門。
走了出去!
一家家的大門打開。
老人,婦人,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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