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廳中算是極惹人注目的, 特彆是李尤臉上的豬頭麵具, 惹人發笑。
但餘玞並沒有往這邊看來, 他周圍的人都在談笑, 他獨自筆直地坐著,甚至沒有動過身形,他所在的方圓幾寸都仿佛流動著靜謐。
李尤那麵豬頭麵具偏向時錦, 麵具底下的那雙眸子凝視著她的側顏。
廳中人多了起來, 漸漸地快坐滿了,餘玞也被人擋住了。
正在這時,裂帛般一聲琴音突然響起, 錚的一聲,打斷了廳中人的談笑。
時錦朝前麵的台子看去, 隻見不知何時,一個姑娘坐在了紗簾後麵,懷抱一隻琵琶。素手微微撥弄,一串清脆高亢的琴音傾瀉而出。
時錦這邊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的側顏。她著一襲天青色軟羅煙, 梳著淩虛鬢,耳邊垂下兩絲來, 嬌軟嫵媚。她微垂著頭, 露出一段白皙地脖頸, 膚如凝脂, 雖看不到正臉, 側顏已是瓊資玉貌。
想來也是, 能讓這麼多人捧場的,肯定是個絕代美人。
琴音如珠落玉盤,錚錚悅耳,美人更是讓人看得賞心悅目,廳中人皆是如癡如醉。
李尤時不時看向時錦,就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美人,和身邊的些個男子無甚兩樣。
時錦正看得有趣,突然手臂被人戳了戳,她轉過頭,就見李尤不知什麼時候將凳子搬了過來,與她貼得極近。
“乾嘛?”
“我怎麼感覺你是來看美人的。”麵具下,李尤的聲音有些甕聲甕氣的。
“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美人誰不愛看?”時錦理所當然地講道。
“......”
一首琴音畢,周圍響起了貫耳的喝彩聲。
接著又有幾個短衫小個龜公,端著紅漆托盤出來,一桌一桌地遊過,廳中霎時響起了銀子落在木盤上的悶實的聲音。
李尤當然也慷慨解囊。
他摸出一錠約四五兩的銀子,扔在了托盤中,這點銀子太過平常,那龜公甚至看都沒多看兩人,端著一托盤的銀子就過去了。
李尤兀自擦了擦冷汗,他悄悄看了一眼時錦。還好帶了這個麵具,不然那龜公鐵定要給他行禮了。
時錦正東張西望的,眼見著那些個龜公手裡的托盤,沒多一會兒,銀子就高高堆了一盤,其中不乏大張銀票。
李尤突然拉了她一把,時錦轉頭看向他,他已經站起了身,朝餘玞所在位置努了下嘴。時錦自然看不到他的嘴型,見他麵朝餘玞那邊也就明白了。
時錦也跟著站了起來,再看向那邊,已經不見了餘玞的人影。
李尤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想拉著她走,時錦卻站著沒動。
李尤轉頭看向她,目光中帶著詢問。
“不如我們玩一會兒,直接回去吧。”時錦頓了頓,說道。
“怎麼了?”李尤還是不解。
時錦沒有多說,彆開頭,重新坐了下來。她覺得餘玞和自己雖說要議親,可是畢竟還沒議,再者她知道李尤說的是真話。
李尤看著她,眸子漸漸亮起來。
........
“茗煙姑娘。”
三樓一處房間外,響起三聲輕輕的敲門聲。
接著一聲開門聲響,一個穿著藕色紗裙的女子出現在門內,她冰肌玉骨,芙蓉玉麵。頭上滿頭金碧釵環已經解下,散落著幾縷青絲。身上紗裙薄如蟬翼,裡麵一襲白底繡玉芙蓉的裡衣隱約可見。
餘玞連忙垂下頭。
“公子來了。快請進。”女子丹唇輕啟,聲音酥軟。
餘玞這才抬步進去。在他慣坐的地方坐下,前麵是一方小幾,上麵放了一套精巧的白玉茶具。
茗煙走至對桌坐下,身手替餘玞倒茶,她素手纖細,白皙如玉。
“公子下月便要參加秋闈了吧。”茗煙笑問道。
餘玞僵坐著,甚至忘了要接過她替他倒的茶。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茗煙輕歎,“那下月,公子就不能來了呢。”
餘玞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聲道:“九月我也不能來了。”
“那就要兩個月見不到公子了。”茗煙還是淡笑著。
餘玞抬眼看了看她,突然起身。
茗煙轉頭看著他走到她的香床邊,取過床上疊好的衣裳,又朝她走了過來,伸手一抖,將衣裳披到了她的身上。
餘玞沒有坐下,他緩緩地看了一眼房間,他忘了自己來過多少次,卻從來不曾仔細打量過這間房。
兩年的時間,這房間的布置好似沒有變過。但悄悄地增加了一些物件。如東麵牆上掛了滿壁的名家書畫,西麵牆上掛上的那幾架價值不菲的古琴和琵琶。
他從來不過問這些,每次來,坐兩盞茶的時間就走。有時候,茗煙會為他彈幾首曲子。茗煙最初欲取西麵牆上古琴為他彈奏,說音色極好。餘玞卻不願意,他更願意茗煙用那架普通的琴。那時候茗煙還不是現在的茗煙,她也沒有名貴的古琴。
“公子今天怎麼了?”茗煙隨意將那件外衣披攏,敏銳地發現餘玞今天好像有些異樣。
餘玞重新坐了下來。
他看向茗煙,沉默了良久,才道:“茗煙姑娘,我要定親了。”
茗煙笑容一僵,轉而又輕笑,“恭喜公子了。”
“那麼你呢?”
對麵的餘玞頭一次直直地看著她,像是要看到她的心裡去。她知道他想要看到的是什麼。
“公子是問我姻緣嗎?”茗煙戚戚然一笑,“我是個什麼身份,公子還不知曉嗎,公子問我這個,可不是在剜茗煙的心?”
餘玞嘴唇蠕了蠕,“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可是公子要定親了不是嗎?”茗煙收起了笑容。
餘玞豁然抬頭,想要分辨什麼,看著茗煙半晌,到底沒有說出來。
“公子的意思,茗煙明白的。不過是我身為下賤,隻是個作妾的命罷了。”茗煙說著自嘲一笑,“茗煙命苦,這伶藝的身份,我這輩子都洗不掉了。”
見餘玞低頭不語,茗煙又道:“公子既是要定親了,以後茗煙這也彆來了,公子這兩年對茗煙的好,茗煙一生難忘。”
說著茗煙霍地起身,疾步走至香床邊,伏倒在了床上。
餘玞起身走至門邊,他轉過身,床上茗煙瘦若的背脊微微在起伏。
......
兩人坐了會兒,廳中漸漸有人叫了姑娘陪坐,舉動有些不雅,李尤忙拉了她出來了。
難得出來一趟,時錦還想再玩一會兒,李尤卻要走。
兩人拉拉扯扯的,下了樓。一樓宴廳裡,已經有些不堪入目了。李尤連忙遮住時錦的眼睛,不由後悔,不該帶她一個姑娘來這。急忙帶著她從一旁的小門出去了。
兩人來到甲板上,甲板上掛著一排大紅燈籠,大紅了,反而看不清楚,甲板上並沒有什麼人。
“哎呀,你急著回去做什麼嘛?”時錦甩開李尤的手。
李尤嘻嘻笑道:“三小姐冰清玉潔的,在這等醃臢地方做甚?三小姐要是還想玩,我帶你去彆處就是了。”
時錦哼了一聲。
李尤見她還是不高興的模樣,隻好又說軟話。
兩人正說著,突然一旁有人出聲,“三小姐?”
這一聲將兩人都嚇了一跳,四處張望了一番,卻又沒看到人。
一個人從暗處走了出來,正是餘玞。
他看了看帶著麵具的兩人,其中一個個頭小小的,帶著半張麵具,露出一個下巴。下巴也秀秀氣氣的,身材又嬌小,看著雖然像是姑娘,但沒人能想到會有姑娘來這種地方,也就沒人將她往姑娘的身份想。
“三小姐怎麼會來這裡?”餘玞輕聲問道。
時錦悄悄伸過手去,狠狠掐了掐李尤腰上的軟肉,都怪他叫她名諱,不然兩人戴著麵具,親娘也認不出來啊,這下可好了。
李尤痛得齜牙咧嘴的,也不敢作聲,心想她一個閨中小姐,哪來這麼大力氣。
“我...我...”時錦一下卡住了,她最不擅長說謊,她抬頭望向夜空,天上掛著一輪皎月,嗬嗬一笑,“今晚月色真好啊。”
餘玞聞言就知道她不想說實話,也沒有追問,但也不說話了,氣氛一時沉默下來。
他又看了看她身邊的人。身量很高,明顯是個男人。但戴著麵具,燈光又有些昏暗,連衣裳顏色都看不清,認不出這人是誰。
李尤拉了拉時錦,朝她打了個眼色,奈何時錦根本就沒看到。
“三小姐要回去了嗎?”過了會兒,餘玞才又問道。
月光灑在他肩頭,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銀輝,整個人朦朦朧朧的,又清清朗朗的,像是乘月而來。
對比時錦有些窘迫的樣子,立得筆直的餘玞看著反而坦坦蕩蕩的。
時錦愣愣地就點了點頭。
“那在下送三小姐回去吧。”餘玞淡淡地講道,口氣好像在說今晚月色真好,比時錦說得還自然。
李尤見時錦愣愣的模樣,連忙伸手捅了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