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主位。
再往下兩側各是四把紫檀木太師椅,中間以花幾相隔。
此時集福堂上站了許多人,但隻有少數的幾個人有座,分彆是顏翰河以及幾個花甲之年的老者。甚至連顏世海兄弟二人都無座,陪站在一旁,更不用說顏德耀這種小輩了。
聽見堂上傳來吵鬨聲,從門外行來一個下人。他年紀約莫有三十來歲,身材消瘦,還穿著一身喪服。
“今天我家老爺出殯,各處的下人都調去送靈了,灶上無人看火,因此茶水上得慢。”
頓了頓:“我家姑娘是回來了,剛進門。姑娘送靈,上山下山,一身塵土,貴客臨門,總要收拾一二。”
言語正常,行為恭敬有禮,偏偏能讓人體會出譏諷的味道。
有人會趕著人家家裡辦喪事上門嗎?人家去送葬,‘貴客’來了,哪門子貴客?還要喝水吃茶,有那個臉皮吃茶?
顏翰河早就後悔了,他就不該因一時衝動,叫上人就來了顏家,也沒事先打聽好人家回沒回來。
等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坐在這兒了。
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關鍵是不止他一人,其他人還好,那幾位族老在族裡輩分大,地位高,哪裡遭受過這種冷遇?
此時借機發怒,怒是發出去了,打得卻是自己的臉,被一個下人堂而皇之奚落,關鍵還不能反駁,反駁就是自扇嘴巴。
發怒的族老正要拍桌子,顏翰河咳了一聲,製止了他。
“去催一催你家姑娘,哪有讓長輩們一直等著她的?”
短短一句話,便撇過自己這群人‘來得不是時候’,反而將話題轉移到顏青棠不敬長上了。
果然不是顏世海那種蠢貨可比的。
顏青棠步入堂中。
還是一身斬衰喪服,跟之前送靈時打扮彆無二致,仿佛方才下人說她要回屋收拾一二,都是虛話。
可顏翰江瞧著她鞋履潔淨,不沾任何塵土,顯然是剛換過。
明明換過衣裳,卻偏偏還要穿一身喪服,為何?
顏翰河故意多看了幾眼,他以為顏青棠多少會露出幾分無措之色,畢竟被人戳穿用意,是個人都會羞愧。
誰知一抬眼,卻看到一雙很平靜的眼睛。
他一愣。
……
“今天我們來,是為了你家立嗣之事,你爹沒有兒子,你一個女兒家,自然繼承不了你爹的香火,還是得另尋嗣子。”
人一旦失去耐心,就懶得去迂回鋪墊,缺了鋪墊,就會顯得咄咄逼人。
本來按照顏翰河的想法,還是迂回些好,哪知他不過愣神之間,早已忍耐多時的族老們說話了。
“是啊,一個女人能做什麼,還是應該嫁了人,老老實實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讓我說,你爹就是糊塗了,我早就說他糊塗,又不是不能生,非得拿著一個女子當兒子養,如今……”
族老們言辭激烈,曆經歲月的老臉都是對女子的不屑,以及對顏青棠的嫌棄。
事實上他們不是今日才嫌棄,而是早就嫌棄顏世川將女兒當兒子養,還弄出個什麼少東家的名號,簡直是不成體統!
隻是以前礙於顏世川還在,不好說罷了。如今顏世川沒了,顏家一屋子婦孺,可不得一泄積攢多年的不滿?
顏翰河暗歎一聲,覺得這樣也好,本就是要撕破臉皮的,遂不再出聲,而是轉為去關注顏青棠的反應。
至於顏青棠,大抵是沒想到剛來,幾位族老的言辭就如此激烈。
一字字一句句,刀刀見血,全衝著她來了,也不知是被嚇著了,還是懵了,眼圈已然通紅,泫然欲泣。
顏翰河心中剛覺出有些不對,下一刻宛如炸雷似的男聲驀地從門外響起。
“這是哪來的一群潑皮鼠輩?竟上門欺負一個孤女,家中喪事還未畢,就逼上門來了?這是欺負我宋家無人?”
隨著話語聲,一個身材頗為圓潤的男子從外麵走了進來。
但見他年紀約莫有四十多歲,穿一身暗灰繡金錢紋的長袍,手上戴了五六個寶石戒指,皆是明晃晃金閃閃,好一副富氣逼人!
“舅舅!”
顏翰河心裡咯噔一聲。
之前他一直覺得哪有些不對勁,卻一直沒想明白,可心裡有了這種感覺,難免做事謹慎,所以族老言辭激烈些他便覺得不妥。
此時他終於明白是哪兒不對了,早亡的宋氏並非沒有娘家,顏青棠也不是無依無靠,她有舅家,而那一家正是揚州赫赫有名的大鹽商,宋家。
當年顏世川背井離鄉離開盛澤,去了蘇州討生活。
誰也不知道他在外麵發生了什麼,隻知多年後他回到盛澤時,不光發跡了,還娶了個鹽商家的女兒。
鹽商家什麼最多?
除了鹽,那就是銀子。
於是外人便猜測他是受到了嶽家的賞識,才能才短短數年裡發跡。
隻是顏家和宋家的關係似乎並不好,尤其自打宋氏亡了後,兩家更是少有來往,據說是宋家對這個女婿頗有怨言。
久而久之,許多人便遺忘了還有個宋家。
此時想起來,顏世川還在時,宋家埋怨顏家,如今顏世川死了,可顏青棠乃宋氏遺孤,宋家可能會不管?
一時間,顏翰河心中亂麻四起,可旋即他又鎮定下來。
宋家來人又如何?
家中無子,需挑嗣子承繼香火,這是宗法禮法,甚至是寫進律法的,這個理他走哪兒都不輸。
至於來得不是時候,族老們言辭激烈逼迫孤女?也不是不能解釋。
可很快顏翰河就不淡定了,因為宋文東進來後,並未理會他們,反而折身又從門外迎來一人。
此人年紀約莫有五十多歲,穿一身湛藍色常服,看外表平平無奇,似是個文人,可他身邊卻跟著幾個身穿官差服的隨從。
顏翰河心裡一驚,站了起來,終於明白顏青棠為何會演的方才那一出,分明就是故意做給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