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棠一身素衫,多日來第一次臉上有笑。
“舅舅,難道你還怕我爹嫌棄?”
宋文東失笑,“我倒是不怕他嫌棄,我怕你娘和你嫌棄。”
笑完,兩人靜默。
宋文東收起臉上一貫的笑,讓丫鬟打水淨了手,上前拿起香點燃,對著上麵的兩個牌位拜了拜,插進香爐裡。
“明日我再去看你爹,希望你爹不要怪我沒來給他奔喪。”
“爹知曉緣故,又怎會怪舅舅?”
宋文東看了看外甥女,見她身形比上次見又單薄了許多,神色也有些憔悴,不免有些心疼。
可讓他說些勸慰的話,哪怕向來能言善道如他,也不知該如何啟口。
又是靜默半晌。
宋文東打起精神說:“我把附近方圓幾裡都犁了一遍,又讓人走訪了附近的村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看樣子你爹的死,真是一場意外。”
彆說顏青棠,宋文東收到消息時,都不信那個遭他嫌棄多年的妹夫就這麼死了。
他連夜趕到事發當地,和外甥女碰麵後就一拍兩散,一個回家治喪,也免得天熱屍身腐壞,一個則繼續留在當地查探。
事實證明,似乎就是意外。
當然,宋文東會拖了這麼久才到,也不僅僅是為了查探,是顏青棠早就料到他爹死後家裡不會平靜,暗中一直與他通著信。
於是才有他帶著那位錢大人‘姍姍來遲’。
“你把那位錢大人請來,花了多少銀子?”
外人隻道自打宋氏亡了,宋家和顏家就生了隔閡,殊不知宋文東確實對妹夫有些遷怒,但這遷怒並不是他覺得妹妹的死和妹夫有關,而是一貫如此。
宋氏打小身子骨就不好,當時宋家遍請名醫,大夫都說此女活不過二十。
為此,宋家人幾乎沒把宋氏捧進手心裡,隻要不傷著她身子,宋氏幾乎是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宋氏就是在外家養病時,才認識當時在外家布莊當賬房的顏世川。
扯遠了。總之打從宋氏說要嫁給顏世川起,宋家人就對他充滿了嫌棄,哪怕日後顏世川憑著自己努力,打下一份不弱於宋家的家業,這股嫌棄依舊存在。
不過宋家人也是奇怪,他們嫌棄歸嫌棄,該幫忙該給助力一概不少,若是有不知趣的外人也跟著一起嫌棄,他們反而會護短。
大概就是要嫌棄也是我們宋家人的事,輪不到外人來。
宋文東算是秉承了宋家人的特性,不過嫌棄妹夫歸嫌棄妹夫,對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脈,卻疼到了骨子裡,以至於顏青棠與他說話向來隨意,不像她那些表哥表弟怕親爹如狼虎。
“你怎知舅舅是花了銀子,就不能是本身就有交情?”宋文東訕訕一笑。
顏青棠瞥了他一眼。
宋家雖為鹽商,但家中子弟不擅讀書也是真的,以至於雖為大富之家,卻與官與權沒什麼關係。
她在外行商時,沒少去揚州,自然也知道舅舅這個表麵風光的大鹽商背後的艱難。說白了,就是拿銀子砸出來的。
而堂堂巡江南道禦史,看似官位不高,實則因為是朝廷派來巡查各地的欽差,地位不言而喻。
宋家在揚州,顏家在蘇州,宋家的人脈想伸到蘇州來,一來不方便二來也不易,於是才有今日這出‘大棒用來打蚊子’。
“其實也沒多少,也就一萬兩銀子。”宋文東渾不在意道,怕外甥女給他心疼銀子,他又解釋:“舅舅因為做的那門生意,平日少不得跟各種官員打交道,這種欽差舅舅見多了,說是京裡來的官高貴,實際上哪有地方官有油水,一個個窮得摳搜,一點點銀子就足夠收買他們想乾什麼乾什麼了。”
“後來又加了一萬兩?”
不等宋文東回答,顏青棠又道:“明天我讓賬房給你。”
宋家雖為鹽商,看似風光,實則因為平時要打點的官太多,並不如表麵風光,她不可能讓舅舅幫自己辦事,還讓他幫著出銀子。
宋文東了解外甥女的性格,她說什麼你最好聽著,不然費力爭執,最後你還是得聽她的,隻能點點頭。
“此人雖有些膽小怕事,但幸好貪財。”
今天最大的意外就是竟炸出了顏瀚海的官銜,早先顏青棠隻知道族長有個兒子在京城做官,倒不知竟做的是給事中。
因著為商者少不得跟官打交道,顏青棠對朝廷命官的官銜和等級,還算有些了解。
六科給事中,雖官銜為七品,但由於負責監察六部,有風聞奏事、上達天聽之權,官小但地位超然。
之前那位錢大人一聽說顏瀚海竟是禮部給事中,顯然有些慫了,幸虧舅舅反應快,當場加了銀子。
後續他說的那些話,什麼不日便要回京,一改平日官對民居高臨下的和藹,明擺著就是銀子雖然拿了,但他也不想得罪人。
包括事後急著想走,不想留宿顏家,無不是反應他在忌憚,不想惹事。
但知道歸知道,顏青棠和宋文東卻彆無辦法。
畢竟人家是官,他們是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人還是乾了點人事,敲打了顏翰河那些人,讓他們暫時退去了。
“那謝家的事,你弄妥了?”
宋文東問的是顏青棠招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