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對她搖了搖頭。
兩人默默地跟在顏青棠身後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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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永定橋,穿過了南大街,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在一處河埠頭旁的餛飩攤子前,顏青棠遲疑了腳步。
她在這裡吃過餛飩,不過那是好幾年前了,後來越來越忙,漸漸就來得少了。
這家餛飩攤是對年輕夫妻所開,每次都小兩口一起擺攤,方才她以為攤主換人了,定睛看了看才發現男攤主不在,是那個女攤主在看攤。
“一碗三鮮餡兒的餛飩。”
她找了張空桌坐下。
“是少東家?”
女攤主顯得很詫異,在認出顏青棠後,便露出熱情笑容,“好久沒見您來了。隻是現在沒有三鮮餡兒的餛飩了,隻有豬肉餡的。”
怎麼沒了?
似看出她的疑問,女攤主道:“當家的走了後,我一個人又要帶倆孩子,又要擺攤,三鮮餡兒裡要用到魚肉,還要用蝦,魚肉和蝦剔起來太麻煩又耗時,實在忙不過來,就沒做了。”
顏青棠記得幾年前在這吃餛飩,小兩口似乎剛成親沒多久。那時她很忙,可能要一兩個月才能來一次,轉頭再來時,女攤主隆起了肚子。
她記得女攤主頭胎生了個兒子。
為何知曉?
是因為她有一次來吃餛飩,男攤主說他兒子滿月,老主顧不收錢。
堂堂顏家少東家,怎可能吃人東西不給錢?
吃完,她順手一摸,摸到她在揚州時買的一塊小玉牌。不是什麼好玉,牌子也不大,但合她眼緣,她就順手買了,又順手給了攤主。
起初攤主不收,說太過昂貴。她給的東西就沒有收回來的時候,便放下玉牌走了。等一個多月後再來,男攤主請她給他兒子起個名字。
他說生那小子時,他娘是在船上發作的,於是她便取了‘水生’兩個字。
再後來,每次她有什麼煩心事,都會來這裡吃一碗餛飩。
有時聽男攤主說說他兒子如何他媳婦如何,有時聽女攤主說她婆婆如何婆家如何,都是些雞零狗碎的皮毛小事。
來這裡吃餛飩的,大多都是附近的住戶,又或是做工的人,他們的人生不像她,就是被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充斥,可能他們覺得大如天的事,在她看來就是小事。
然後聽他們念叨著,敘說著,她的煩心不解而散。
這段時間橫跨了她從豆蔻年華到如今快雙十,她長大了,成熟了,處理生意起來遊刃有餘了,也不會再因為某件事辦得不順利不如意,而懊惱而生氣。
不過女攤主也老了,臉上有了被歲月摩挲的痕跡,明明應該還很年輕。
卻又多了與以前不同的顏色,例如剛強,例如爽利。
似乎察覺到顏青棠的沉默,女攤主不再出聲,默默地去了爐子前升火燒水煮餛飩。
素雲和鴛鴦見姑娘默不作聲,也沒有說話,在另一個空桌子前坐了下。
女攤主煮了三碗餛飩。
一碗是給顏青棠的,另兩碗給了素雲和鴛鴦,不過顏青棠這碗明顯比彆人多。
皮薄肉多的餛飩,裝在淺褐色的土瓷碗裡,有蝦米有紫菜,上麵點綴了蔥花,還放了香油,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女攤主捏著抹布,在旁邊桌上擦著不純在的灰,一麵跟說著話。像是在跟顏青棠說,又像喃喃自語。
“他是為救他兄弟的孩子走的,從小在水邊長大的人,竟溺在水裡丟了命。也活該他有這一劫!打小跟他兄弟打死打活,他娘偏心,才十六就把他攆了出來,怕他分了家裡的房子。兄弟倆都成仇人了,他看見那孩子掉進水裡,偏偏狠不下心不去救。”
顏青棠不會安慰人,半晌才捏著湯匙,乾澀地說了一句‘節哀’。
女攤主似被她逗笑了,道:“早就過去了,都好幾年了。不過那會兒也顧不上傷心,都說好人有好報,偏偏好人死得早,救了人家的兒子,轉頭人家欺負孤兒寡母要奪我家房子和小攤。”
然後呢?
“那我能允許?奪走了我和兩個孩子怎麼辦?孩子還那麼小。”
女攤主叉著腰:“我就跟那一家子鬨,鬨得翻天覆地,鬨得街坊鄰裡都知道了,又鬨去官府,官府大老爺說我有子不算絕戶,駁了他們的訴狀,還打了他兄弟十板子。”
顏青棠記得以前她還是個害羞的小婦人,頭幾回跟她說話時還會臉會紅,沒想到現在變得如此潑辣。
潑辣好,所幸守住了家業。
“其實我還借了您的勢。”女攤主露出一絲不好意思,“有一陣子我真的覺得老天爺不給人活路了,怎麼就這麼難!我就把水生叫來,看看您給的那塊小牌子,我就想如果真被逼到絕路了,我就來求求您,到時候您肯定能幫幫我們,然後我就有了繼續跟他們拚的勇氣。”
“我聽說那心肝壞了的一家子也想奪您的家業?”說起這時,女攤主表情忐忑。
“您可彆讓了那一家子,也千萬彆怕他們,咱們一城的人都站在您身後呢。就跟他們鬨,就不信了,憑什麼啊,憑什麼當家男人死了就得被人奪家業,女人不是人啊?這些都是我們親手一點點積攢下來的,憑什麼他們要就得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