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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盛澤時,顏青棠醒了。
醒來聽素雲說,她之前睡著了,是景護衛給她蓋的毯子。
顏青棠倒沒覺得有什麼,隻覺得這個景護衛也許不如表麵那麼冷漠,是個麵冷心熱之人?
船太大,無法進城,一行人隻能換了艘稍小的船繼續往城裡走。
到城門水關時,兩個門洞前排滿了進出城的船,有商船、有貨船、還有許多客船,更有在城裡通行的烏蓬小舟,熙熙攘攘,十分熱鬨。
顏青棠臨著窗看熱鬨,喝著素雲沏來的茶。
之前從吳家走時,鴛鴦被塞了許多瓜子花生鬆子,都知道她愛吃,見她方才幫忙堵著讓表姑娘吃癟,吳家的下人自然投其所好。
東西太多,鴛鴦實在吃不了,就分給了姑娘一些。
所以顏青棠麵前不光有茶,還有許多瓜子鬆子之類的小零嘴。
她還給景分了一把,塞給景時,景著實愣了一下,似乎想不通這個胖乎乎的丫鬟為啥要給他塞這些。
不過他倒也沒說什麼,接下了。
顏青棠眼睛尖,一直盯著他,就想看看他何時才把手裡那把鬆子吃了。
“你想吃?”
問話有點猝不及防,顏青棠揚了揚下巴尖,示意她麵前不少呢。
“給你吃。”
顯然這景是個不聽人話的,都說她有了,還要走過來把他那一把放在桌上。
顏青棠看看鬆子,總覺得都被他捏出汗了,眼中不□□露出一絲嫌棄。
嫌棄?
嫌棄他拿過了?
她跟他睡在一處時,也沒見她嫌棄,反而抱得緊。
麵具後一陣咬牙,正想說什麼,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喚聲。
“顏姑娘,少東家……”
叫她少東家的人不少,叫她顏姑娘的倒沒幾個,更不用說兩者合一的。
顏青棠探出窗子往外眺望,看了好一圈都沒看見人,最後還是在船下方看見一艘烏蓬小舟,其船頭站著一個身穿文士衫,正衝她揮手呼喚她的書生。
她所坐的船是一艘二層高的小型畫舫,對方所坐的船就是水鄉普通人最常坐的烏蓬小舟。
長不過米,寬不過兩米,那烏蓬矮得人進去隻能彎著腰,兩艘船同在水麵上,但高度差老遠,不怪顏青棠一開始沒看見。
“謝公子?”
謝慶成仰頭看著那探出窗外的白皙芙蓉麵。
下午,陽光正好,他正好迎著光。
隻覺得這張芙蓉麵,似乎比之前更美了。
這讓他不由地緊張起來,忍不住理了理衣襟和衣袖,同時也為自己之前有些過格的行為有些羞愧。
“顏姑娘。”
“謝公子這麼巧?”
“有個學生在城外,家裡出了些事,我來看看他,正打算回城。”
“我也是,剛從震澤回來。”
謝慶成想問問她好不好,想問她家裡的事可解決了,官司的事怎麼說,何時是他們成親的日子,可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最終化為一句:“顏姑娘,你這陣子還好吧?”
其實當看見謝慶成時,顏青棠就在感歎真是巧。
剛提起他沒多久,他就出現了。
可見他站在船頭,見她望過來忍不住又是理衣襟,又是理衣袖,顏青棠不是傻子,看得出對方眼中的含義。
一時竟有些猶豫。
猶豫的不是其他,而是她似乎要傷一個人。
她臉上的遲疑,自是也被一旁的景看見。
他個頭比顏青棠高,早就看見是下麵那個書生叫她,但他故意沒提醒她,自然沒錯過下麵那個書生的一舉一動。
本來他是站在窗子裡的,此時卻故意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故意探出窗子往下看去。
看到窗裡探出的男子,謝慶成不由一愣。
此人麵上雖戴了一張很奇怪的皮麵具,但看其外表,應是個年輕男子。
他是誰?
為何竟和少東家同處一室?
顏青棠沒漏下謝慶成突然怔住的表情,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一旁突然冒出來的景。
他在乾什麼?
又想,對方也不知謝慶成是她招贅的對象,不可能會無緣無故針對對方,故意做出這種讓人誤會之舉。
她素來是個果斷之人,猶豫不過是一時情緒,遂道:“謝公子,還請上來說話。”
反倒謝慶成竟猶豫了。
“不知少東家叫小生……”
“有事相商。”
謝慶成看了看顏青棠,又看了看那名男子,臉上似閃過一絲自慚形穢,可須臾他便咬了咬牙,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
聽見少東家叫那謝家公子上來說話,顏家的下人忙放下了梯子。
若是兩船高度相差不大,可用木踏板,隻可惜一個在高處,一個在低處,相差實在太大,隻能用梯子。
梯子需攀爬,不如踏板美觀輕鬆,幸虧謝家公子是個男子,有下人幫手,倒是不妨。
可是終究是個書生,未免太過羸弱。
等謝慶成站到舢板上時,分外有些狼狽。
下人過來與他引路,他沒有當即就走,而是站在原地又整理了下儀表。
他那一身衣裳並非華服,不過是普通的布衫,洗得泛白,有些陳舊,但他卻整理得很仔細。
看得出,他想給顏青棠留下一個好印象,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目睹這一切的顏青棠,其實早就後悔了。
她本是無心之舉,此刻卻尤其顯得無情。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竟又猶豫了。
景沒有錯過她臉上的猶豫,他早就看那書生不順眼,尤其那一聲聲‘小生’,莫名讓他不爽,而此時她臉上的表情,更是讓他不爽至極。
“酸儒!”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
“一個窮書生,倒是挺講究。”他雙手環胸地嗤道。
“你閉嘴!”
顏青棠忍不住揉了揉額頭,不知道謝慶成怎麼得罪他了,他竟出口譏諷。又覺得自己這句話是不是說得太重,正想描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