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燭火能燒成這樣?
都知道此人這話就是唬傻子,但當著麵還真沒人去戳穿。
“這葛家可與織造局貪腐案有關,剛說要傳人去問話,後腳葛家就燒了,莫不是誰故意縱火,就為了消除證據?”
“李大人,你說話就說話,看我做什麼……”
不同於旁邊幾個小官鬥嘴鬥得不亦樂乎,這邊幾位大人可就顯得淡定多了。大多都是目色平靜地看著火場,至於心中是否還如此平靜,那就不可知曉了。
疾風司也在,不同於這些人,陳越白隱在附近的一座二層樓裡。
“這些人真是厲害了,京裡剛說要派欽差來,後腳就把葛宏慎滅口了,還把他書房燒了。”陳越白舉著千裡鏡罵道,又問,“派去的人怎麼說?”
正說著,有人來稟報了。
“頭兒,我們潛了進去,但那些滅火的兵丁和衙役哪裡是在滅火,反而像是在故意放火,屬下看到好幾個人偷偷把火往旁邊引,還有一些人一邊滅火一邊在找什麼東西。”
找什麼?
有人怕葛宏慎人是死了,但若遺留點什麼東西來,留下後患。
不然那些高官大員為何半夜不睡,都站在這兒?
還不是有人等結果,有人找東西,有人隔岸觀火,有人渾水摸魚。
陳越白就是那個渾水摸魚的。
也是沒辦法,疾風司不適宜人前顯露,隻能暗中來。
“讓人盯著,若真找到什麼東西,就把東西搶過來。”
“是。”
待人都下去後,陳越白看向一旁戴著麵具的景。
“京裡欽差的車馬大概後日就到,主子到時真要以欽差的身份人前顯聖?”
紀景行收回看向火場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這事不是已經定下了,又問做什麼?”
“可……”
陳越白還是有些擔心,“蘇州這片地界見過您真顏的沒幾個人,要說郭南山算是一個,畢竟當過太子少傅,顏瀚海當初曾給您講過兩次經,算一個。卞青、司馬長庚及盧遊簡,多年未回過京,大概是沒見過您成年後的模樣,但是屬下總擔心……”
紀景行打斷他:“隻要這三人沒見過就成,至於其他人,孤再了解他們這些老狐狸不過,即使發現了什麼端倪,也不敢拿出來說。更何況有端王世子的身份做遮掩,紀劼與我乃堂兄弟,年紀與我相仿,容貌也有些相似……”
最重要的是,如今端王世子紀劼就在安徽,正冒充太子往山東的方向去。
是的,由於之前實在分身乏術,紀景行就在堂弟紀劼身上動了主意,給他傳信讓他去了安徽。
紀劼在安徽冒充太子,他這個真太子在蘇州冒充端王世子。
“另外,我給郭南山打了招呼,由他幫著遮掩,誰也不敢多想。”
郭南山以前當過一陣子的太子少傅,所以他對太子應該是再熟悉不過,自然不會認錯人。
陳越白當即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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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終於撲滅了。
卞青對幾人拱了拱手:“各位大人,時候也不早了,如今火熄了,也算安了我等的心,卞某就先告辭了。”
安了誰的心?
安了你的心吧。
不過這話沒人會在表麵上說就是。
“卞大人慢走,我們也就不多留了,留幾個人看著便是。”
幾位大人各自走向車轎停放處。
蘇州知府薛思吉湊到郭南山身邊來,道:“郭大人,您老消息素來靈通,聽說京裡這次派來的欽差是端王世子,不知此消息可是真的?”
一聽這話,旁邊連忙豎起了好幾個耳朵。
郭南山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消息倒是靈通。”
薛思吉陪著笑:“這不是職責所在,大人也知道這蘇州的知府不好當,若真是這位貴人來,下官可得琢磨著怎麼迎接一下。”
端王乃當今陛下最信重的弟弟,當年陛下還未登基時,端王就是鐵杆的魏王黨。
沒見著自打陛下登基後,什麼趙王、漢王大多在朝堂上銷聲匿跡,如今就是個閒散王爺,隻有端王深受陛下倚重,時不時領著差事出京辦事。
作為端王世子,身份自是貴不可言。
據悉端王世子與太子的關係也十分親近,不出意料的話,若乾年後等太子登基了,端王世子就會成為太子身邊另一個端王。
搞明白這層關係,自然免不得就有人心思浮動了。
“你小子啊……”
郭南山指著薛思吉點了點,也沒否認也沒默認。
不過他這反應相當於是默認了。
待他走後,剩下幾人互相對了個眼色,又拱了拱手,也各自散去了。
今晚這一出,到底誰的目的達成,誰的目的沒達成,誰也不知。
不過通過這麼一出,倒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即將到來的欽差,也就是新上任的江南織造是端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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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青棠也知道了。
她是第二天知道的。
不光知道這些,她還知道顏瀚海他們雖提前就勘破了陰謀,想說服葛宏慎倒戈,或者從葛宏慎手裡拿到一些東西。
隻可惜這兩個目的都沒達成。
陽謀之所以是陽謀,就是目的和結果都讓你提前看見了,但你就是破解不了。
顏青棠幾乎不用猜,就知道想堵住葛家這張嘴的人,用了什麼手段。
不外乎以葛家其他人為威脅。如此彆說讓葛四爺倒戈,你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大概也會一頭撞在刀上,主動求死。
商場終究與官場不一樣,看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實則所有的角鬥、廝殺、猙獰與恐怖,都潛藏在平靜的水麵之下。
說不定哪會兒就對你揮起屠刀,而你為了某些東西,隻能慷慨赴死。
“害怕了?”
顏青棠沒說話。
“這就是我一直不想你牽扯進來的原因,這裡有大恐怖。”顏瀚海提起茶壺,將她的茶盞斟滿。
顏青棠抬頭看了他一眼,突然升起一股好奇心。
她看過她爹跟他來往的信,從第一封看到最後一封,可以明顯從信上看出他在慢慢改變。
怎麼說呢?
就好像一個滿腔抱負與熱血之人,漸漸變得波瀾不驚,就如同這官場一般,將一切情緒都潛藏在水麵之下。
也許他本非無情之人,隻是諸如這樣的場麵看得太多,經曆了太多,才漸漸改變了自己。
但顏青棠沒有忘記,他們之間其實有仇。
“若你早能有此感悟,也許我爹不會死。”
這話讓顏瀚海當即靜默下來,終歸究底她和他之間一直隔著一條人命,也許還要加上她的一條,隻是她僥幸沒死罷了。
“你好好養傷,我還要回布政使司,接下來蘇州應該會很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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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熱鬨。
因為這位端王世子的到來,近日蘇州各官署衙門都沸騰了起來,蘇州知府薛思吉更是忙前忙後,想巴結的心思隻差明寫在臉上。
隻是顏青棠沒想到這事竟會與她牽扯上。
“新的江南織造召集各大絲綢商前去織造局說話?”
李貴點頭道:“消息是直接通過吳江縣衙,遞到家裡去的,姑娘如今可怎麼辦?”
怎麼辦?
自然不能不去。
經由這段時間的養傷,如今顏青棠的胎氣已經坐穩,身上的淤傷也消得差不多了,隻有手上的傷稍微嚴重些。
但由於有景送來的藥膏,如今血痂已經掉了,布也不用裹了。
當然,還是不能拿重物,但不影響簡單的日常活動。
“有說什麼時候?”
“明天申時。”
“行了,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去就是。”
顏青棠琢磨著,既然要出門,再住在這裡已沒有任何意義,就想找顏瀚海告辭。
可連著兩天,顏瀚海都沒有露麵,她也讓素雲去問過顏府其他下人,下人都說老爺這兩天很忙,每天都是晚上才歸。
見此,此事隻能暫時擱置。
到了次日,顏青棠提前就做好了準備,未時三刻便出了門。
她尋思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新上任的江南織造又是天潢貴胄,誰知有沒有什麼怪癖,自然要提前到。
到了地方,與她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大商小商聚集了二十多個,個個都是熟麵孔。
見顏青棠來了,有人主動上前來打招呼。
“顏東家,這是從何而來,聽說你前陣子受傷了?”
“六爺既知曉緣故,何必明知故問?”
顏青棠臉上笑吟吟,語氣可絲毫不客氣。
齊六爺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到底沒有發作。如今葛家莫名其妙的倒了,他也算失了靠山,自然不敢輕易犯顏家黴頭。
可他心中也極為不甘心,隻覺得顏家是運氣好,看似先輸了博買,又被燒了歲織,誰曾想峰回路轉,反倒葛家替顏家擋了災。
葛家當初怎麼沒殺了她,反倒讓她落個安穩!
這時,從門裡走出來一個衙役,對眾人呼喝道:“都進來吧。”
正在說話的眾商當即住了聲,魚貫走進織造局,被衙役一路領著,領到一間偌大的堂室中。
“你們就在這等著,彆亂走,等大人忙完就叫你們過去。”
這間堂室看似寬敞豪華,實則連個座兒都沒,這些大商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在這裡,竟落得隻能站著的地步。
可這是什麼地方?
江南織造局!
平時他們頂多也就是出入下蘇州織造局,江南織造局卻是從沒來過。
一開始沒人敢說話,可看著既沒有人來,也沒人給他們上茶,就開始紛紛低聲抱怨。
有人說,照這麼看,怕是來者不善。
也有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織造大人可千萬彆為了做出政績,就拿他們開刀。
這個可能性極大,畢竟上半年歲織雖結束了,但這不下半年又來了?
一時間,一眾大商們俱是臉色不好,紛紛在想若上麵又給攤派,怎麼才能減少些。
又過了一刻鐘,來了個衙役。
“跟我來吧。”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座高大的屋宇前,門楣上懸掛著一塊匾額,寫著‘藏輝堂’三個大字。
眾商也不是第一次見官,都知道規矩,一行人低著頭魚貫入內,在看到正前方主位上低垂的袍擺後,便站定下來,跪下行禮。
“參見大人。”
“行了,不用多禮,都起來吧。”
剛開始,顏青棠隻覺得這聲音耳熟,直到她抬頭看到主位上的人。
對方年紀約莫有二十來歲,很年輕,容貌也甚是俊美,他穿一件藍色團領官袍,麵前是白鷳的補子,裡著白紗中單,腰束烏角帶,頭上沒戴冠,一頭烏發用兩指來寬的錦帶束著。
臉是熟悉的,但衣裳是陌生的,以至於她半天回不過來神。
紀景行看了過來,笑道:“顏東家,好久不見。”
顏青棠驟然變色,目光下移落在他腰間垂著的那塊玉上,正是她送給季書生的那塊鯉魚躍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