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時,他就把自己的情緒轉換成了那個一再忍耐校園霸淩並因此留下心理陰影,卻在女兒遭遇同樣的不幸後鼓起勇氣、決心要為女兒討回公道的勇敢父親!
蘇朗的雙眼血紅,踏上樓梯的每一步都像是要將這棟建築震碎。
他先是把腰間的皮帶抽了出來、將它藏在了身後的右拳裡,又用左拳頭重重錘了幾下大門。
顯然,這位暴怒的父親已經做好了狠狠教訓門後那個人的準備。
可當對手戲的演員帶著一臉煩躁將門打開時,很少有出戲情況的蘇朗卻在瞬間從角色當中抽離出來,甚至還不敢置信的倒退了幾步。
“怎麼是你?!”
這位演員既是小時候曾霸淩過劇中父親的惡人,也是女兒口中欺負她的那個人的父親。
蘇朗在見到曾給自己留下陰影的人時,做出這樣的反應是理所應當的。
換做不知情的人,或許會覺得蘇朗此時的表演入木三分。
可蘇朗自己卻清楚,在看到那張臉時,恐懼與驚異在他的腳下生根、讓他逃無可逃!
過去的事與現在的劇本交互混淆,讓他突然生出一種因無法擺脫命運玩弄而產生的強烈恐懼。
而且,對麵的這個演員無論是眼型亦或是他吊兒郎當的神態,都與當年強行掰開他下巴的同學一模一樣!
原本隻是源於職業素養的憤怒在與那雙眼睛視線相對時,積蓄多年磅礴無比的怒火像被點燃了引線似的,馬上就要爆發。
哪怕隻是看著他的臉,蘇朗都覺得自己的理智引岌岌可危。
他恨不得立刻用阿默教他的防身術,一拳打斷他的鼻梁!
在對方的眼睛裡,蘇朗看到了自己血紅的眼角、以及恐懼與猙獰交錯的、似乎就脫離人類範疇的可怕表情。
現在的他再也不是那個以能演繹出細膩情感而著名蘇影帝,反而像極了喬翼橋筆下哪些癲狂到了極致、甚至會無差彆攻擊任何人的反派。
要動手嗎?
他早就看過節目規則並能將它倒背如流了。
這檔節目的自由度極高,除了故事背景是早已定好的之外,就連劇本都可以任由參演的演員自由修改、隨意發揮。
所以,無論蘇朗做出怎樣的選擇都不會影響劇情的發展。
就算他真的誤傷了,這位演員,事後隻要說自己是臨場發揮的、再對演員道個歉就好。
更何況,自己把自己逼成一個瘋子,總比被彆人逼成一個神經病要來的劃算……
至於什麼放下仇怨、大家一起包餃子的合家歡劇本,實在不適合我。
哪怕隻是借著角色發泄,我也要……
“你,你誰啊?!”
“不是,你這是要乾什麼!”
“當然是來教你做人的!”
在緊抓住了演員的衣領後,蘇朗乾脆把拇指墊在了食指與中指之間,作出進攻的預備姿勢。
可就在蘇朗用著更加猙獰瘋狂的表情繼續這場戲碼的時候,卻發現對方的眼睛中竟然迸發出好似被野獸盯上的恐慌與無助。
這位特邀演員的身體也在他的拳頭越舉越高時變得筆直而緊繃,仿佛因為強烈的恐懼而徹底失去了操控自己四肢的能力。
他的反應,蘇朗可太熟悉了。
那是和自己被欺負時一模一樣的無助。
蘇朗體內
因憤怒而滾燙的血液瞬間冷卻下來。()
身邊的燈光不斷閃爍,鏡頭冷漠的記錄著他無處遁逃的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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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時,蘇朗才總算明白了喬翼橋為什麼堅持一定要讓自己來到這裡參加這檔節目,為什麼偏偏會給他這個劇本……
看來,喬翼橋可沒打算讓自己在公開場合中把那些負麵情緒發泄出去,以達到克服心靈陰影的效果。
他隻會一直堅持自己的判斷,一次又一次的攔住他即將落下的鐵拳。
可是,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絕不會原諒那些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
可當他借著觀察附近的動作用眼角餘光看向評審台時,正好看見了另外一張熟悉的麵孔。
那個女孩雖然比幾年前打扮的更成熟了,可她一激動起來就會臉紅的特點並沒有發生改變。
而當他看清楚了女孩附近的、坐在觀眾席裡高舉著寫著自己名字的手幅時,蘇朗的拳頭突然就揮不下去了。
瞬間,蘇朗的心口就像被壓上一塊大石頭似的,變得沉甸甸的。
可是,他仍然在跟這股力量較著勁,即使他的手背上已經青筋暴起、血管畢露。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定要選擇原諒……
明明隻要讓他把拳頭揮下去、重重的捶向對麵那個人的臉,所有的問題就可以得到解決。
可他同樣不明白,早已經做好了決定的自己,為什麼會因為其他人的注視就沒有辦法把這個行動繼續下去。
場外影迷們的注視,像是一場對他行為的審判。
他知道,恨不得用放大鏡觀察自己表演過程的他們會反複複盤這個片段、像從前那樣從自己的表演當中讀取出自己想要表達的、藏得更深的含義。
如果這個拳頭真的揮下去了,那麼他們會解讀出什麼東西呢?他們會看出這一切都是自己故意為之的、會看出藏在他靈魂深處更為惡劣肮臟的本性嗎?
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他的情緒又要往哪裡釋放……
但是,他的自我拯救,也一定要以傷害彆人為前提嗎?
可是為什麼!那些人傷害我的時候為什麼沒有考慮這些,我為什麼又要考慮這些!
害怕被影迷拋棄的恐懼與想要將頭腦中的一切雜亂情緒發泄出去的衝動在腦內不斷衝突,蘇朗更是下意識向喬翼橋求助。
可喬翼橋的視線無比平和,甚至沒有被自己的舉動驚起一絲波瀾。
這一次,他似乎決定不給自己任何提示。
如此淡然的喬翼橋並不少見,可在眼下的平靜卻讓蘇朗感到了一絲無措。
就在蘇朗被眾人的目光凝視到忍不住的發抖時,喬翼橋的下巴卻微微向下點了點,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
蘇朗回過頭去,偷偷往腳下一瞥。
這一眼,也終於往他心中的天秤的某一端加上了砝碼。
沒錯,他不是那個被校園霸淩逼到絕路的蘇朗,而是一個要為女孩
() 討回公道的父親!
如果就此放下拳頭,可不符合一個想要保護女兒的父親的心裡。
深吸一口氣後,蘇朗放下的拳頭再度緊握。
“你……你個神經病,你敢動我一下試試,但凡你在這裡對我出手了,警察就一定會把你抓起來!”
“你要是進了局子,你那個寶貝女兒可就沒人照顧了!”
挑釁的語氣與十年前的掰開自己下頜的臉重疊在一起,讓心中惱怒的蘇朗高高舉起手中的皮帶、像是要把對方抽個皮開肉綻才行。
正當無數的痛苦將蘇朗裹挾著、就要把他拖進又一個深淵時,蘇朗的背後有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
“爸爸!你這是要打這位叔叔嗎!?”
眼下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孩,並沒有出現在蘇朗拿到的劇本當中。
可這樣突如其來的劇情,硬是把十分在意故事發展的蘇朗從爆發的懸崖邊緣硬生生拽了回來。
他用皮帶把那個男人捆在了樓梯的扶手上,又蹲下身來對麵前的小女孩溫柔說道。
“很抱歉,爸爸不想騙你。但是他和他的家人傷害了你,我就必須要這麼做。”
“可是……可是爸爸,如果你這麼做的話,不也是傷害了他們嗎?”
“被他們傷害了的你是不是也可以重新舉起拳頭,再來傷害我們呢……”
“如果一直這樣循環下去,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對彼此的傷害,回到正常的生活裡……”
滿眼不安的小女孩一邊偷偷觀察著他的表情一邊小聲說道,但她一直都沒有放開拽著蘇朗袖口的手。
當她抬著朦朧的淚眼望向蘇朗時,睫毛上微顫的珍珠更是看的蘇朗心頭一軟。
“可是爸爸和你受了欺負,又該怎麼辦呢?”
他笑著揉了揉女孩的頭發,像是在問女孩,又像是再問當年頂著一臉淚水偷偷躲回被窩裡的自己。
“爸爸!你出門之前是不是又沒有仔細聽我說的話!那個欺負我的男孩,我已經在他的臉上咬了一口啦!”
“至於誰曾經欺負過你,你就用同樣的方式欺負回去。如果你覺得晚了些,那就討點利息。”
小女孩仰頭笑著,順便將一隻馬克筆遞到了他的麵前。
“警察叔叔說過,不可以隨便打人。”
“但如果爸爸隻是想跟他們玩遊戲,那就是警察叔叔管不到的事啦~”
“如果你真的氣不過這位叔叔曾經欺負過你,你就在他身上畫好多好多隻王八!讓他兩三天都洗不掉!”
“為什麼你會想讓爸爸在那位叔叔的手臂上畫王八呢?”
“因為我知道爸爸不會真的傷害他,也因為你和他們本來就不一樣啊~”
看著小女孩臉上天真活潑的笑容,鼻尖的酸意不斷翻湧。
但蘇朗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女孩所說的話居然真的安撫了他一直有所不甘的心。
而女孩從容坦蕩的提出的那個建議,也
讓蘇朗回想起了自己在拍攝《混沌校園》的時候,心力交猝的喬翼橋的神情。
“老大,你為什麼選中我演這個角色啊?”
“因為我想做個實驗,想試試你能不能把你心中產生的負麵情緒用在彆的地方。”
“彆的……地方?”
在蘇朗正懷疑著自己的老大到底是不是一個瘋子的時候,喬翼橋遞過了一隻煙。
“我也曾有很多很多負麵情緒的,但我有電影,你呢?你有什麼?”
喬翼橋這樣問他。
蘇朗當時聽完就陷入了沉默。
是啊,他有什麼呢?
他有老大。
從一開始加入洗翠幫時起,喬翼橋就一直注意著他的情緒。
哪怕到了今天,喬翼橋依舊想借著這個小女孩的舉動讓自己認清,他和曾經傷害過自己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樣……
喬翼橋的判斷總是這樣的精準無誤。
他的確做不到像那些人一樣,可以毫無倒的壓力的去傷害任何他們看不慣的人。
不論是性格還是經曆來看,他都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
他入行多年、被黑多次,在被無良媒體逼問不想回答的問題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說一些會刺痛對方的話。
而這種感覺最強烈的時候,就是他看到那些黑子說他兄弟壞話的時候。
把蘇朗捧出來的時候,他還太年輕,以為隻靠一部片子就能讓他擺脫被霸淩的往事,全然沒有意識到,成名之後,才會麵臨更多的挑戰。
可這個圈子就是這樣,頂不住你就輸了。
所以,就算心中有著再怎樣強烈的、將那群人狠狠報複一頓的衝動。
到了最後關頭,蘇朗還是會像今天一樣,苦笑著放下拳頭。
“爸爸!你要快點畫,我們還要回家吃飯呢。”
女孩將手中的馬克筆舉到了蘇朗麵前,又拍了拍自己被餓扁的肚子。
蘇朗沉默片刻,將她手中的筆接過,很快在那位特邀演員的手上重重的畫了幾個大王八。
“之前你傷害我的事,就這麼過去了……但是……”
蘇朗慢悠悠的將筆收了起來,笑著拍了拍終於逃出一劫的對手戲演員的臉。
可就在大家都覺得這一幕的戲份終於完結的時候,蘇朗高高舉起的拳頭卻在對方驚恐無比的瞳孔中不住放大,猶如一顆天外流星似的迅速下墜。
砰——
重到一些刺耳的聲響,令場邊的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可當眾人定睛去看,便會發現蘇朗的拳頭隻是從他的耳邊一擦而過。
至於剛才發出猛烈響動的,其實是節目組用紙漿做出來的、隻能充充樣子的空心牆壁。
蘇朗拎著他的領子、將他臃腫的身子壓到樓梯上,冷聲警告。
“但你可要記住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而且,你們父子倆如果再不約束自己的話,總
有一天你們犯下的過錯會被法律、會被所有受害的人一一清算。”
“你最好不要讓我見到那一天。到時候,我可是會放煙花慶祝的!”
說完,蘇朗將扣在他手上的皮帶解開,也不再刻意躲避“女兒”向自己投來的視線,而是主動牽起她的手,慢慢走下了樓梯。
在轉身離開的瞬間,蘇朗也徹底想通了。
比起用暴力的方式從他們身上討回當年之事的利息,蘇朗的確更不能容忍自己變成和他們一樣令人作嘔的存在。
他不能失去唯一能展現自己特長的每一個鏡頭、也不能讓那個好不容易把他從深淵旁邊拽回來的人失望!
“走,爸爸帶你回家咯~”
“好耶!”
當父女兩人的背影出現在樓梯拐角處時,代表著一幕終了的帷幕也漸漸向中間移動。
追光燈在蘇朗頭頂閃爍,他拉著小女孩站定在了舞台中央。
終於與自己和解的他再不覺得燈光多麼刺眼,反而因為自己身處舞台之中、因為自己利用自己的天賦去演繹更多的人生而感到無比的幸福。
燈光漸暗,帷幕就要徹底閉上了。
蘇朗把腰深深的彎了下去,對著觀眾席的方向鞠躬。
這不單是他在與過去一直糾纏著他的陰影做徹底的告彆,也是在慶祝自己,他在這個舞台上的破繭重生。
在舞台徹底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從未有過的輕鬆神態出現在了曾被戲稱為“弓弦”在蘇朗身上,他心中的善與惡也都在這一場戲後徹底分明。
在退場之前,他對著舞台對麵的所有人大聲喊道。
“我——回——來——啦——”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呐喊聲,啜泣聲混雜在演播室裡,激蕩出熱烈而瘋狂的回響。
喬翼橋也欣然一笑,輕聲答道。
“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