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先是搖搖頭,而後又道:“有一回我送茶點過去,就聽見兩句,仿佛是在討論寫詩,我是粗人,又不懂什麼詩,也沒聽明白。”
嶽定唐:“他姓甚名誰,你可還有印象?”
夥計:“他說自己姓洪,彆的沒提過,但看模樣,應該和二位差不多,是個文化人吧。”
他說的,與方才茶葉鋪老板提供的消息是差不多一致的。
排除兩人臨時撒謊的可能,基本就能確定是同一人了。
一個新人物浮上水麵。
這與他們之前的推測對上號了。
那麼,這個男人很可能也是幫杜蘊寧起草財物清單的那個人。
甚至,兩人可能有著更親密的關係。
“他是咖啡館的常客嗎?”
夥計:“我在這間咖啡館三年了,從以前那位老板,到現在的李老板,承蒙李老板不棄,將我繼續留下來做事,不過我以前很少見到這位洪先生。”
嶽定唐:“那他住在哪裡,在哪裡辦事工作,你知道麼?”
夥計自然搖搖頭。
萍水相逢的客人而已,除非像杜蘊寧這樣的名人,否則旁人又怎會認識?
嶽定唐皺起眉頭,有點失望。
這固然是一條值得挖掘的線索,可要是這姓洪的真跟杜蘊寧的死有關,新聞一出,他肯定再也不會在附近露麵,更有甚者,直接買張車票去外地,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那他們就徹底沒轍了。
“啊,對了!”
夥計忽然靈光一閃,“上回外麵下雪,這位洪先生要走,我為他叫了黃包車,聽見他給車夫報了個地址,好像是,是——恒通路36號!”
恒通路。
嶽定唐下意識看向淩樞。
後者也正好望過來。
那也是肖記麵館所在的地方。
就在兩天前,杜蘊寧出事前後,麵館老板老肖,也因為隔壁起火被牽連,被活活燒死在麵館裡。
是巧合,還是有意?
姓洪的,杜蘊寧,老肖之間,又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李老板一直束手在旁邊站著,沒有打斷他們,見他們問得差不多,這才出聲。
“二位先生,天色不早了,若是再晚一些,就怕街上都找不到黃包車了。”
剛才外麵還有些寶石藍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可以想象這裡有多溫暖,外麵就有多嚴寒。
嶽定唐瞅一眼手表,他們的確該離開了。
“多謝老板,今日叨擾你許久,過意不去,待年後再上門致歉。”
另外一桌洋客人不知何時吃飽結賬走人了,偌大咖啡館內就剩下他們這桌。
李老板笑嗬嗬:“不妨事,反正我小老頭也是在這裡過年,不耽誤你們回家與家人團聚才是正經事,小店過年會停業歇息一陣,二位先生若喜歡這裡,不妨等年後再來。”
告彆老板,兩人從咖啡館出來,朝街口走去。
司機還在那等著。
“大姐現在肯定急著等你回去吃團年飯,你可以先回去,過兩天再說。”嶽定唐道。
大姐大姐喊得真是親熱,淩樞把到嘴的吐槽咽下。
“現在不趁熱打鐵,過兩天還不知道會出現什麼變故,總不能為了過年,把自己小命給丟了,走吧,直接去恒通路。”
他說罷,當先鑽進車廂。
……
恒通路一帶,新老房子鱗次櫛比,在夜色下,新舊顏色模樣並不那麼分明,但萬家燈火卻在錯落中呈現,魚肉蒸煮的味道夾雜在蒸年糕裡一起飄蕩在空氣中,迎來年味分明的除夕夜。
魚肉和豬肉的味道淡淡的,幾近於無,更多的是畢竟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這年頭桌子上能出現一碗裡脊煮年糕或一條紅燒魚,已經可以算得上年節豐盛了,像剛才他們那樣能吃上龍蝦和牛排,更是奢侈到無法想象。
這裡多是住宅區,間或有些鋪子,也都是上了年頭的老字號,老板幾代經營,靠的都是回頭客口口相傳。
如今山河不全,有些地方還在打仗,上海外緊內鬆,老百姓也許天天都能看見報紙上間或燃起的硝煙,但畢竟總體還算平靜,上班的暫時有個飯碗,上學的暫時也有書可讀,拋開憂國憂民的熱血青年和知識分子不說,大部分小老百姓日複一日,依舊照著自己平日的節奏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不過在這場家家戶戶關門過年的熱鬨中,也有兩處地方例外。
那就是之前被火災毀於一旦的兩戶人家。
其中一戶,正是淩樞經常去光顧的肖記麵館。
“起火的這戶人家,家裡男主人原是在碼頭當苦力的,有一回搬貨的時候砸傷腿,後來就隻能在家接點彈棉花的活計,女主人繡活不錯,偶爾會接了外麵的布料回來繡,所以他們家裡堆積了不少棉絮和布料,這些都是極易起火燃燒的東西。”
“根據後來調查,推測他們很有可能是家中小兒玩火,大人們又都在睡覺,沒有及時察覺,導致火勢迅速擴大,最終活活燒死在裡麵,還牽連了隔壁的肖記。”
在兩人走向恒通路36號的時候,嶽定唐如是說道。
“有問題。”
淩樞停住腳步。
“且不說貧苦人家為了省錢,晚上一般不點燈,也難得買火柴蠟燭甚至油燈,就算他們家孩子半夜找到火柴,頑皮弄火。那對夫妻也好,老肖也好,都不是五感失靈的人,火情一起,他們睡得再熟,也該醒過來了,就算那對夫妻逃不出來,為什麼連肖老板都沒逃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