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如果留給嶽定唐的箱子比其他人大,那這會兒大老爺就要跳起來了。
現在看見那口小箱子,雖然心裡不舒服,也覺得勉強可以接受。
老袁口中的標簽,是鐵牌直接釘死在上麵,上麵以琴、棋、書、畫、詩、嶽幾個字來區分,大老爺他們自然認得這是老太爺的手筆,作假可能性極小。
大老爺本想發幾句牢騷,大意是老太爺一輩子積蓄,留下的箱子怎麼可能這麼少這麼小之類,但見其他人都沒有說話,也就不願意當那個出頭鳥,默默把到嘴的吐槽又咽回去。
四老爺嘴上不吱聲,行動力不比彆人慢,倏地一下快步走過去,一下把自己那口箱子抬起抱在懷裡。
“怎的這樣輕?”他望向老袁,滿臉疑竇。
老袁不說話,找出四老爺那口箱子的鑰匙,將箱子打開。
四老爺這才發現,箱子裡裝的,全是些地契和銀票,一件實心玩意兒都沒有,難怪輕呢。
“近郊莊子,上等田地三十畝,奉天宅子,胭脂鋪子,米鋪……”
四老爺一張張拿起逐個念完,抬起頭。
“就這樣?”
老袁不答反道:“老太爺給你們每人都留了信,是他親自手書,信上的內容都是一樣的,諸位老爺不妨打開一閱。”
就在他說話間,其他人也都陸續開了自己的箱子。
嶽定唐是最後過去拿箱子的。
入手就覺得有點沉,跟其他人形容的輕不大一樣。
他也沒表現出來,不露痕跡加了點力道,把箱子抱在懷裡,走出庫房。
老大、老二、老三、老五箱子裡裝的東西跟四老爺大同小異,無非都是些地契和銀票。
這些東西大大小小加起來也不能算少了。
何止不算少,在淩樞看來,一般的小財主家裡的財產,估計也就是關家一個老爺分到的東西,果然嶽定唐先前沒有騙他,關家被幾兄弟倆這麼折騰,還富得流油,若是他們省吃儉用,也未必不能自己再把家業發揚光大。
可從幾位老爺的表情來看,卻是不太滿意的。
大老爺甚至盯住老袁,粗聲粗氣道:“老太爺怎麼就留了這麼點東西給我們?你老實說,老太爺那些古董字畫呢,是不是被你偷摸拿去變賣了?”
老袁平靜道:“我在關家那麼多年,我的秉性如何,老太爺清楚,各位老爺也清楚,這些東西都是老太爺一手操辦的,我從未過問插手,至於古玩字畫,老太爺生前的確收藏了不少,但其中真假參半,某日他趁著身體好,將我喊去,讓我將那些贗品都拉去郊外燒了,那天我往車外拉的時候,你們也都瞧見的,二老爺那時不信,還跟我走了一趟,親眼看見那些贗品被砸碎燒毀。”
二老爺點頭,露出肉痛的表情:“我是瞧見了,不過你說為啥老爺子寧可把東西砸了燒了,也不給我們留點,雖說是贗品,也能值點……”老袁語氣嚴厲打斷他:“老太爺說了,這些贗品流傳於世,隻會禍害旁人,咱們關家雖非積善之家,也絕不是那等坑蒙拐騙,遺禍子孫的人家,您想想,若是您把贗品賣給人,那人又是有權有勢的,到頭來還不是給關家帶了禍患嗎?!”
五老爺有點不服氣:“何以見得是贗品?我都沒瞧見,說不定老爺子錯把珍珠當成魚目了!”
老袁道:“這些贗品的認定,是老太爺自己篩選挑出之後,再請來奉天有頭有臉的當鋪朝奉掌眼鑒彆,他們鑒出的真品,老太爺當場就拍賣了,換成銀票大洋存在錢莊,或買下莊子宅子,現在都在各位老爺的箱子裡。您當時留洋在外,自然不在,但大老爺二老爺幾位,可都是在場的。”
二老爺喃喃道:“我以為爹起碼會留些的,沒想到真就全燒了賣了……”
關家眾人之中,唯獨關三老爺一臉木訥,也不去開箱子,就這麼把手搭在箱子上,閉目養神,似在等著老袁宣布散會,他立馬抬腿就走,片刻也不多留。
嶽定唐的目光落在自己麵前這口箱子上。
他直覺裡麵裝的東西,肯定不會是銀票地契。
嶽定唐自忖不是個猶豫遲疑的人,但現在他覺得,把箱子拿回去再打開,或許會更好。
“嶽少爺。”
老袁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您還沒把箱子打開。”
瞬間,所有人都望向嶽定唐。
嶽定唐:“老太爺的遺囑沒有規定拿到箱子的人,一定得當眾打開吧?”
老袁道:“二老爺,您把自己箱子裡的信讀一下吧。”
二老爺沉吟片刻,拆信瀏覽,朗聲誦讀。
既然老爺子留給每個人的信件都是一樣的,他也就不必忌憚了。
內容不多,老爺子沒有婆婆媽媽抒情,說的都是些平鋪直敘的話。
大意是關家遷至奉天,實屬時局所迫,逼不得已,因為人心世情動蕩不安,為了安頓家業,這些年他花了不少錢在人情往來打點上,所謂家底豐厚,一路揮霍過來,也都差不多了,老太爺自知時日不多,近來整理家產財物,發現能夠留給子孫的,大多是些華而不實的古玩器物,而這些東西又是很難定價的。所以,為免在他死後,兒孫生亂,趁著他還能走動理事,趕緊把這些東西拿出來,變賣的變賣,銷毀的銷毀,將其折現,平分給關家諸子。
另外兩口箱子,一口則是公中開銷,如果諸子不分家,開銷就從這口箱子裡取,如果想分家,就把箱子裡的東西也平分。一口則是留給嶽定唐的母親關氏,老太爺說,關氏當年負氣出走,關家也沒有出過嫁妝,他與關氏的父親嘴上不說,心中實有愧疚虧欠,所以留給關氏的東西,就當是彌補當年的嫁妝,非關氏及後人,誰也不許動。
等他死後,這些箱子的鑰匙由老袁保管,庫房鑰匙則會分發在關家五兄弟手上,一定要等到嶽家的人在場,關家眾人也到齊了,庫房才能打開,各個箱子,也務必要在眾人見證下各自打開,確認無誤,方可離開,以免日後徒生糾紛。
至於關家的老宅子,如若關家眾人執意要分家,宅子也不許變賣,因為這裡供奉關家祖宗牌位,賣了,就等於把祖宗也丟了,後世子孫,斷不能行此不孝之事。
二老爺念完,眾人細細消化,其中滋味各異,不足為外人道。
老袁對嶽定唐道:“嶽少爺,老太爺遺言如此,現在您可以打開了。”
沒等嶽定唐動作,三老爺關書之當先打開自己的箱子。
毫無意外,自然也是地契銀錢等物。
關書之臉上無可無不可,既沒欣喜,也不惱怒,好像自己手裡這口箱子跟他沒有關係,他甚至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銼刀和一塊木板,開始在上麵雕刻,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難怪所有人都說,關家三老爺是個孤僻的怪人,就這行為舉止,彆說關家下人,連幾個兄弟都不願與他親近。
淩樞先前本著八卦之心去打聽了一下,據說關家幾兄弟,老大老二是一個娘,也就是老太爺的原配所生,老三是老太爺的繼室所出。
這繼室性子跟關三差不多,都是悶葫蘆,八棍子也打不出個屁,老太爺也不喜歡她,這繼室就成日悶悶不樂,把自己給鬱悶死了。
老四和老五,則分彆是老太爺兩個妾室生的。
如今關家老人,連同這些女人都一個個離世,就數老爺子本人最長壽,關家也就他這一支子嗣旺盛,五兄弟不管好歹,起碼都長大成人,活蹦亂跳的。
老袁把自己手裡僅存的鑰匙交給嶽定唐。
嶽定唐將鑰匙插入鎖孔的那一刻,忽然生出奇妙感覺。
他有預感,箱子裡的東西,不僅跟其他人都不一樣,而且會是出乎意料的東西。
箱蓋被往上掀,一絲金光由內透出。
嶽定唐想要重新合上已是不及。
因為所有人都看見了那一縷金光。
大老爺搶先叫起來:“裡麵是什麼!”
當箱子完全打開,所有人都愣住了。
陽光下,一團金光晃得他們睜不開眼。
二老爺禁不住上前一步,避開光線直射,終於看見那東西的真麵目。
一座佛塔。
一座七彩斑斕的純金佛塔。
七彩斑斕,是因為上麵鑲嵌各色寶石,藍寶石,紅寶石,碧璽。
佛塔共有七層,高度不超過兩尺,粗略一看,起碼用了累絲,掐絲,微雕等工藝。
每一層牆壁上,甚至都有各色佛教故事浮雕,淩樞湊近細看,依稀辨出目連救母,割肉喂鷹等內容,若有放大鏡在手,應該還能認出更多。
飛簷下懸掛金鈴,風來微動,居然還有細微的叮當作響,可見精雕細琢,登峰造極。
黃金自然是有價的,可這樣一座巧奪天工的純金佛塔,已經不能用黃金本身的價值來估量了,這要是放在有皇帝的朝代,恐怕拿去當貢品,也能博得龍顏大悅,換來一官半職。
可這樣的珍奇,老太爺居然留給一個外姓人。
還是一個早年離家出走,與家人斷絕關係的外姓人。
再看箱子裡,佛塔之下,另有幾樣物件。
純金的蓮花、寶瓶、法|輪、海螺,鑲滿寶石的純銀寶傘,雙魚吉祥蓮花紋玉佩等,還有零零散散的紅黃藍綠各色寶石鋪底,目測兩隻手抓下去,那些寶石都沒法完全抓在手裡。
金玉琳琅,耀眼奪目。
同樣令人震撼,比起佛塔,終究遜色幾分。
若說佛塔是人間名匠的傑作,其餘東西,充其量也就是上好的珍玩罷了。
但,即使如此,已經足夠令人眼紅。
再看大老爺,一雙眼珠子已經快要從眼眶裡蹦出來,其他人沒他那麼誇張,但也好不到哪去。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他拿了這些,我們卻隻有銀錢地契?!”
四老爺猛地回頭,質問老袁。
老袁淡淡道:“方才老太爺信中不是已經說了,關家姑奶奶生前最得長輩寵愛,後來雖然負氣出走,年少無知,但長輩也是半輩子歉疚,這些東西,便是姑奶奶的嫁妝。您若是不服,自可質問老太爺去,小人隻是聽命行事罷了。”
大老爺:“我反對!老爺子生前,我們誰也不知道他還藏了這些東西,若是知道,我們當兒子的張口要,他還能不給嗎?我外頭還有債務纏身,老爺子卻把值錢玩意一股腦送給外人,不行,我不同意!”
院子裡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的架勢。
大老爺活像是鬥雞,雙腳腳跟已經離地,隨時準備張開翅膀撲向嶽定唐前麵那口箱子,把裡頭的寶物全部一口吞到自己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