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慎坐在車上,幽深的黑眸定定地望著手機畫麵裡展開的宣紙。
他知道是副山水。
卻不知道,它最終是這樣的。
有妻有子,待另一人,緩緩歸來?
他閉眸,有些艱難地呼吸。
然而,手機裡傳出來的聲音,卻是十分熱鬨。
水墨協會的眾老人,顯然對這副畫的解讀,更為深刻細致,甚至多種多樣。
“這女子看來並非在觀賞那飛流直下的瀑布,而是看向霧中歸來的人吧?”
“在氣勢恢宏的山川之下,竟是做了這麼柔美又溫馨的細節。那團團山霧,動靜結合、不、是讓人猜測,那裡到底有沒有人歸來。一整副畫的動感,就藏在了這虛幻的留白裡。”
“高,實在是高!所謂無聲勝有聲,這邊沒有畫出第三人,卻讓觀者,都不自由主地想象那丈夫到底是如何的風貌俊朗、一表人才。”
“隻有這樣高卓人物,才擁有這等美豔嬌妻,且在這山水之間,畫紙為棋盤,這等閒情逸致又富有才情,豈是一般人所有?”
“留白給予山水想象的畫麵,我們都看過很多了,但這留給一個人,畫外之人,真正是巧妙。”
“莫非這就是水墨大觸代入了自己?”
“哈哈哈,所以這不是一副山水,根本就是一副自畫像吧?”
大家樂嗬不已地評價猜測著。
一聲聲都通過司一的電話,清楚地傳到了車內。
顧師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邊正襟危坐的男人。
從剛才到現在,他一句話都沒說。
是不喜歡嗎?
還是因為沒有看到真畫,無法感受到這其中的含義?
她想要表達的是,養育一個孩子,並不是父親一個人的職責。
哪怕他暫時不在,她也會承擔起責任,等他回來。
這是千百個、甚至無數個家庭每天都發生的情況。
爸爸不在,媽媽頂上。
媽媽離開,爸爸撐住。
任何人都肩負責任,但也不需要背負過多壓力,覺得所有的問題都是自己的錯!
“嗯……”
顧師師想要開口解釋,但又不知道說了,會不會起到反作用。
很多時候,人都要靠自己領悟。彆人說再多,也沒用,反而還嫌棄說教很煩。
但她糾結地轉頭,就發現旁邊的俊挺清冷男人,耳後根又有點紅了。
顧師師眨眨眼。
就聽見手機裡的討論又拔高了一個層次。
“這丈夫也是好命,讓我都想起年輕時候了。”
“哎呀,英雄難過美人關,從此君王不早朝嘛,這不是陪著一家遊玩於山水之間嗎?”
“我倒是手癢了,想要為這留白,另做一副將軍歸來圖。”
“什麼將軍?我看是才子!你看這棋盤的落子,可不是隨便擺的,這是赫赫有名的殘局圖!必定是一清雋男子,學富五車。”
“嗬,運籌帷幄,將軍下棋才是雷霆萬千的猛烈!一個才子,怎麼可能帶妻子來險峻之地?你再看這妻子身上的佩飾,乃是精品,規格十分高,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這丈夫必定是王侯將相這等地位。”
車內的顧師師被轉移了注意力,越聽越好笑。
“咳,其實雷霆將軍也可以學富五車的。”
她小聲地加了句。
“有的人,就是無所不能。”
霍司慎剛把礦泉水撿起來,修長的手指差點又把瓶身捏爛了。
她在借畫誇他?
當年最避讓他的,就是各家老人。
各家子孫,不得不聽從長輩,疏遠他,甚至害怕他。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天還會被一群爺爺輩的陌生人誇獎。
卸去背負的傳言,他也能令長輩們讚譽嘉獎。
他心中微動。
黑眸閃了下,眼底就映出了身邊女孩嬌俏微紅的臉蛋。
逐漸入冬,車窗外落葉紛飛。
然而,車裡卻勝似夏日。
……
又過了將近一個半小時,顧師師中途甚至還尿急,霍司慎陪著她下車去附近的商場上了個洗手間。
順便,他又買了三明治跟咖啡,帶到車上怕她等餓了。
顧師師吃完喝完,把帶著的漫畫書都翻完了。
她才終於聽見司一那邊,爭執不下的討論歇了。
自從會長黃川來之後,他們就把所有的畫作,挨個點評、匿名投票了一番。
隻是這群老頑童,意見相左時差點掐架,爭得停不下來。
黃川費了好大的勁,才總算到了唱票回合。
最後,顧師師以兩票優勢,獲得了交流會的第一名。
“給新人個麵子。”
“有新鮮感嘛,咱們其他人的畫風,我都看厭了。”
“新人的巧思,給我不少啟發。雖然有些筆墨還需推敲,題詞也不是自創,但整體完成度高。”
“嗯,我反正賭黃川會長輸,投新人沒問題。”
一群人到最後還是嘴硬。
沒辦法,要說技術,他們誰都不服誰。
頂多頂多,他們暫時輸給新人一點點,下次還有機會能贏回來的。
車裡的顧師師,直聽得捂嘴笑。
“那我上去了。”
她正要挪到車門口,卻是被車內的男人攔了下來。
“為了畫室老師的事?”
霍司慎擰了眉。
他聽到這裡,突然就不想讓她去樓上。
有一種美,是讓人想藏起來的。
就跟畫卷中的窈窕女子一樣,被絨毛兜帽巧妙地遮了容顏。
“對啊,謝經理說需要點高手。”
顧師師實話實說,這樓上都是高手。
贏了他們,自然就要上去拿賭注了!
霍司慎頷首,“你不喜歡拋頭露麵,就讓司一幫你轉達。”
顧師師鼓了鼓腮幫子,她不是不喜歡,隻是年齡硬傷,不適合出麵。
“那會不會不好?”
“有天他們發現我的真麵目,會覺得我騙人……”
“被讚賞的是畫,而不是畫者本人。”
霍司慎眯起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