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來京,連帶夜裡的宵禁也推遲了。
百姓宛如過節一般,街巷熱鬨非凡。吃過晚飯,柳二嬸便帶著兒子閨女上街去逛。
他男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街裡麵那麼熱鬨,鄰居之間互相喊話,她們在家閒來無事,倒不如出去走走。
柳妍麗也難得興致勃勃,自打那日在張家丟了臉,她已經幾個月沒有出過門。
父親見她每次都沒有一個好臉色,好像月容若落到如今的地步,是她害的一樣。
想起這個,柳妍麗便覺得心底裡麵不舒服,戳破月容身份的愧疚,日子久了反倒變成了得意洋洋,若不是她,月容隻怕到現在也不知自己的親爹娘在哪裡。
更何況,柳家也沒虧待她。自小兩人穿的一模一樣,吃住都在一起,父親時常在家,若是因為一些小東西鬨起來,不過很快就好了。
父親疼愛月容,更勝過疼愛她這個親生女兒。這個事實在月容認祖歸宗之後,成為柳妍麗不能直說的秘密。
月容到底哪裡好,連爹都疼她。
柳妍麗雖然滿心不忿,可她知道如果不是父親養家糊口,她隻怕連如今的輕鬆日子也沒有。
六甲巷這麼幾戶人家,誰家有個風吹草動一清二楚,街巷口那家李家的小閨女聽說被父親賣給南邊來的遊商做媳婦兒,連個名號都沒有,既不是妻也不是妾,不過是人家屋裡麵的玩意兒。
月容發達了,連她爹也水漲船高,在朝廷上也頗受人尊重。
柳妍麗彆的不知道,隻從張家回來後,她那摳門的娘,能每日裡給自家吃肉,便知道是得了好處的。
張太傅不是個會難為人的,顧知山自然也知道,柳家窮困,明知月容並非柳家孩子,能養大月容沒有把她隨意扔出去,便已經是仁慈。
柳二叔叔能力不足,若是沒人幫襯,隻怕一輩子都是個不入品的小官。
給他一個六七品小官坐著,在顧知山和張太傅這樣的人家來看,六七品看起來實在是不像個樣子,一年的俸祿還比不上一個莊子來的銀錢多。
可對原來的柳家來說,已經是天降之喜,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他們原來的大腿要粗。
隻有柳妍麗,一直魂不思蜀,好不容易好轉起來,可偏偏家裡麵來了個年輕俊美的公子。
柳妍麗長這麼大,從沒見過如此俊俏的人物,便是那日在張家見到的肅毅侯顧知山,也不如這位公子眉目清俊。
她過完年便要及笄,那位公子雖然清俊白袍,隨身的扈從卻是穿金戴銀,看起來極為有錢。
柳妍麗再次心動了,可不等那朵小花盛開。那位清俊公子便冷眉斥責她離開,言語中甚至有羞辱,
“你這蠢婦,誰準你靠近?”
柳妍麗除了肅毅侯外,再一次感受到男人惡意,她甚至相信如果不是父親也在場,這位清俊公子隻怕會當場殺了自己。
更彆提,等他拐彎抹角,從母親口中得知這位秦俊公子,是月容的前夫黃忠義。
她竟然是有這樣出色的相公!!!
還有顧知山那樣的未婚夫!!!
得知顧張兩家要成親,柳二叔可是罕見的開了酒,親自祭奠兄長
他第一次給月容許配錯了人家,夜裡總覺得兄長會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他,責備沒有好好對待月容。
這一次,總算是撥亂反正。
尤其是今日,柳妍麗心不在焉的走在街市上,昨天父親在餐桌上興高采烈的說,今日是月容第一次以張家嫡女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麵前,不論是張家還是顧知山,都極為看重。
甚至,顧太後要親自領她入席。
明明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姐妹,她甚至從青州來時畏畏縮縮的,不敢睜眼打量著京中繁華景象。
怎麼一眨眼,一個是張家嫡女,肅毅侯的夫人,未來當朝一品侯爵的內眷,而她呢?
平民百姓,走夫販徒,便是僥幸嫁的官員為妻,日後見到月容也要磕頭行禮。
這種不憤,在往來人潮推擠中,更是達到頂峰。
“不長眼啊,沒瞧見前麵有人!”
柳妍麗正拿著泥人看的入迷,回憶這些過往,身後便有人推擠,她一個沒站穩,泥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攤販張口便道,“這位姑娘先把錢給了,你砸壞了東西,快賠給我。”
柳妍麗不想給,看著那攤販麵露凶光,身後圍著幾個大漢,體格彪悍和黃忠義的隨從一樣。
再往旁邊看,什麼玉簪首飾雜貨幾個攤子,每人後麵都有大漢站立,便知他們是一夥的。
咬牙去摸錢準備給他們,咬牙暗恨,若是她擁有月容那樣的身份地位,誰敢推她。
不止不會推,甚至,隻怕,砸了他們的東西也隻會覺得榮幸。
摸了半天,原本放著散碎銅錢的荷包怎麼也沒有。
柳妍麗低頭忙去尋找,迎著攤販要殺人一樣的目光,“你這小娘子,該不會要賴賬吧!”
柳妍麗哪裡敢,手忙腳亂,“我沒有,我出門帶錢了的!”
她並不敢給母親知道,你找娘親那個摳門的鏡頭,如果知道她打碎了泥人,還要賠給人家銀錢,隻怕會連著罵她幾日。
攤販見她拿不出錢來,不耐心再等,扯過她袖子推搡到攤子後麵,
“你既然找不到錢來賠,以身抵債好不好啊小娘子?”
說到最後,竟然去挑她臉,迫使直視攤販。柳妍麗這才發現,她不知不覺被推搡到這街巷儘頭,娘親和弟弟早就不見,隻她一個在這裡。
再環視四周,她被圍在巷子裡,皆是彪悍大漢,竟然是一個閒人都沒有。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大漢根本不理她,直接一招手,“帶走!”
夜幕深沉,皇宮後花園燈火通明,宮娥太監往來穿梭,一片繁花盛世景象。
頂頭上,皇帝太後,肅毅侯的位置皆是空的,沒有一個人。
再往左側頂頭去看,是張太傅夫人的位置,也沒有一個人。
是以,雖然眾位女眷落座,並不敢動麵前的飲食,隻和相熟的人家說話。
這個說,“聽說這張家姑娘模樣極為出眾,把滿京城的閨秀,都比了下去。”
那個說,“可是呢,等見了他,你便明白什麼叫做國色天香,彆是我這樣見多識廣,也覺得看見她,便忍不住的心裡想疼她多一點。”
後麵這個是李太太,論和太後肅毅侯親近,誰都比不過她,眾人也都附和誇讚。
李太太聽了也心底歡喜,月容容貌好,看著脾氣也是溫和的,等日後她進了門,自己和他搞好關係,也好讓自己男人更進一步。
黃忠義隔老遠聽的清清楚楚,見眾人誇獎月容美色,心底嗤笑一聲。
他月容何止容貌出色,女紅廚藝都是一頂一的好,前世黃家敗落,他不知自己真實身份,頹廢好久。
月容倒是堅強,撐起這個家。典當變賣舊衣物來做生意,後雖不算大富大貴,也算是夫妻恩愛和諧。
隻可惜……
黃忠義壓下眼中傷痛之色,扭頭,問向身後的隨從,“楚姑父在哪裡?還有,那柳姑娘,你們可得手了?”
“十一親自去辦的,大汗放心。”
後者躬身,雖不知大汗為何要對一個閨中女兒出手,可既然吩咐,他們自然聽從。
至於楚將軍,“今日議和事情罷了,楚將軍便撤回京外大營,隻等明日大汗收拾妥當,便啟程回去。”
黃忠義一飲而儘杯中酒。麵色薄紅有了紅潤,本就清俊的臉,多了幾分豔麗,隻眉目流轉的銳氣,讓人不敢直視。
李太太見了不由咂舌,她也算是知道內情的人物。誰能想到,當年黃太傅的嫡親孫子,竟然是韃子的新任大汗,甚至,還主動割讓十六州給大隋,可見還自以為是大隋百姓。
又過了兩刻鐘,宮門內外鎮遠軍森立,韓有糧快馬入宮,稟告給顧知山和張太傅楚雄下落,張太傅一捋胡須,道,
“他既然躲進大營,想必定有後路,侯爺,莫讓他逃了才是!”
“他既然敢躲,本侯就敢下手!”
顧知山倒是不在意,察覺西洋鐘響過七下,朝張太傅一拱手,“太傅自去,這就去請陛下。”
而此刻養心殿中,小皇帝躺在床上不肯動彈,宮娥太監急的滿頭大汗,直跪地求饒,“陛下,今日國事,若是出了紕漏,隻怕肅毅侯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