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金烏依依不舍,在大地上揮灑餘暉,房屋人影,都被鍍上一層金粉,京城來往的喧囂退去,夜幕降臨。
唯獨一處是例外。
臨近婚期,顧知山自然是重視婚禮。好在王侯成親,早有定例。顧太後許是出於彌補的原因,並沒有撒手不管,反倒是親力親為,操持起顧知山和月容婚宴的大小事宜。
顧知山再三推拒不成後,迎著顧太後想要彌補的,滿帶愧疚的眼神,說了句,“你彆累著就好。”
畢竟,太後娘娘身體不好,幾乎是人儘皆知的秘密。一昧的靜養,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轉,若是籌備婚宴,能讓她開心幾分,那就讓她折騰去吧。
雖然隻有這一句,顧太後也喜的和什麼似的,籌備婚宴是其次,她的弟弟,知道關心她的身體,這才是姐弟兩個關係中,最重大的突破。
顧知山自然不知,自己一句話,便惹來顧太後心潮澎湃。他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在秋冬之交,能夠保證鎮遠大軍,在青州的供給。
青州可謂是兵家必爭之地,自打黃忠義身死,楚雄也沒了消息,韃子竟然不慌不亂,全然沒有一點兒要去做什麼念頭。
顧知山指的是,君王和將軍久久不歸,韃子竟然沒有任何異動。
是蓄勢待發,準備重新攻擊京城,還是就此罷手,兩方歸於和平。
把賭注壓在後一種可能性的是傻子,顧知山自然不會這麼做。他寧願是相信,韃子得了消息,正準備大局進攻。
如果真的是這樣,利眸凝視大隨北部的遼闊疆土,今冬之前,和韃子必有一戰。
大隨和萬千將士,必須做好準備。
顧知山這麼想,也是這麼籌備。韓有糧自然是顧知山指哪裡,他打哪裡,侯爺說的話,從來都是實打實的完成。
這不,顧知山交代下去的軍糧采購不止如期完成,甚至,還備下棉花桐油等軍用物資,來往伏擊戰爭,少不得火把,木棍隨處可得,可桐油棉花用完了,補一次貨可要許久,要知道,青州地界寒冷,那個地方可不產棉花桐油。
顧知山看了單子,自然少不得誇獎他幾句,少不得論功行賞。
韓有糧憨厚的撓撓頭,“侯爺不怪罪我自作自張,已經是謝天謝地,我又怎麼敢額外要賞賜。”
頓了頓,又開口,“侯爺若是真要賞賜,等今秋大戰,韓某自請為先鋒,殺他個片甲不留,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血恨!!”
顧知山拍了下他肩膀,“會的!我們必勝!九泉之下的青州百姓,也會看著咱們的。”
一時之間,眾人皆沉默不語。每年秋冬韃子犯邊,死在軍刀之下的百姓何止千萬,大片肥沃土地荒蕪,百姓流離失所,邊關安寧,百姓才會有安身立命之所。
軍需物資名單上呈到兵部,張大他恰巧輪值到兵部,又被張太傅叮囑,協助顧知山處理內務,見是肅毅侯府的人來送,拿過去仔細查看了,糧草物資倒也合適,隻這棉花和桐油數量格外多,問道,
“這些東西不值錢,路上也占地方,不方便運輸。用的到還好,若是用不上,等明年這個時候,隻怕就不能用了。”
桐油不方便保存,棉花明年若是僵化受潮,也不能用了。這麼算下來,騰出幾車來運輸糧食,也比裝桐油來的方便。
來人正是徐柱子,他娘是月容身邊的徐婆子,見著張大問話也不發怯,隻道,
“這是侯爺和威毅將軍兩個列出來的,奴才們奉命行事,若是不妥,大爺不如去問問侯爺?”
張大一聽,也是,他們做不得主,如果顧知山不點頭,也不至於列出這麼多。
他索性找未來的妹夫討教幾句,若是真有這麼多地方,存放糧食該多好,平白無故放些桐油棉花,實在是沒必要。
是以,夜色剛垂下來,顧知山手捏李媽媽傳來的信息,上麵字跡讓他心疼。她竟然暗地裡這麼想,萬一不是張家的女兒,他竟能讓她做外室去!
半點兒都不信他!
顧知山一時說不出是該氣還是該笑,氣的是枉費他一番心意,這輩子從沒有用過的手段,都用到了月容身上。
可月容呢,二人關係如此親昵,她竟然還防著自己,竟是連半句心理話也不肯說。
若不是今日李媽媽傳話過來,隻怕是到婚後,夫妻合葬的時候,他都不知道月容起過這樣的心思。
痛苦閉眼,顧知山回憶二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才嘲諷一笑,難怪月容不肯輕易相信自己,如果不是做下這等事情的是他,隻怕,他也會覺得這人無恥。
新婚之夜被人毀去清白,那人甚至還想要奪她姓名。更彆說日後相處中,顧知山幾乎是裹挾著月容的意識前進,從沒有停下來,問過她一句。
月容,她願意和自己在一起嗎?
顧知山突然腳底發寒,若是月容不願意,他該如何?
就此放她走嗎?另外嫁給旁人,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隻要一想到月容身邊的男人不是自己,顧知山渾身殺氣壓不住的往上冒,恨不能立即把不存在的某人灰飛煙滅。
沙場上真正見過人血的將士,自然不比尋常王侯,殺意蒸騰讓來回話的徐柱子瑟瑟發抖,不敢上前。
侯爺這是怎麼了,瞧著怪嚇人的。
“滾進來!”
顧知山餘光瞥見徐柱子在門後踟躕,要進不進的,冷眉嗬斥他。
“爺...張大爺來了。”
徐柱子被這聲音嚇到,連滾帶爬,跌跌撞撞翻到顧知山腳前,磕頭回話。
“讓他進來。”
大舅哥要來。
顧知山閉上眼睛,斂去眼底殺意。
他還沒有問過月容是否心悅他人,不急,不急。
就是心裡有人了,也沒什麼。他能把她從黃忠義手中奪回來,自然也能把她心底那人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不過是費勁些罷了,不礙事的。
可便是如此自我安慰,仍然於事無補。他恨不能長了翅膀一樣,奔到月容身邊去。親口去問一問,她到底把他放在什麼位置。
張大一進門,看到的便是這個模樣,平日裡矜貴自持身份的男人,此刻就像是中了什麼魔咒一般,像是突然失去魂魄,不知該做什麼,整個人喪失生氣,透著一股煩躁不安。
顧知山這是怎麼了?
張大疑惑萬分,二人見過禮,分了主賓坐下,剛要說些什麼,便聽顧知山開口問道,
“等下,你要回家嗎?”
不然呢?
張大被這句話問懵了,他不回家,要去哪裡?難不成,今晚上要在侯府過夜?
便是他同意,他爹也不會同意,三令五申的要求,在朝堂之上要和顧知山保持距離。對方是權臣,而他們張家,不過是沒有依賴陛下親厚,才得了官職。
隻等父親卸下太傅一職,他便是頂在朝堂上代表張家的人物,背後是恭王,絕不能親近權臣。
不過一瞬之間,張大便想了許多。反倒是顧知山,聽到肯定的回答,起身說道,
“走吧。”
等等,不是。
張大緊隨顧知山起身,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他今日來侯府是和顧知山商量大事,不是把他請回張家的。
頓足,道,
“侯爺,我今日...”
“路上說。”
顧知山腳步不停就往前院走去,見二人出門,徐柱子早就機靈的備上馬車,他娘在姑娘哪裡有幾分體麵,他在侯爺這裡可不能被常達幾個壓下去,給娘丟麵子。
張大無奈,隻得跟了過去。
及出了侯府大門,便見顧知山早就翻身上馬,疾馳往張家而去!
不過上馬的功夫,便早已消失在街道上。
不是,還沒來得及說話,怎麼人就不見了。
張大揮舞馬鞭,追了過去。他本就是聰明的,到現在如何看不出,顧知山這是心中有事情,隻怕還和他嫡親的妹妹有關係,要不然,也不會著急忙慌的往張家去。
可妹妹能有什麼事情?
張大絞儘腦汁也沒有半點兒思路,他乖巧可愛的妹妹不說有多好,那也是京中聞名的貴女。
下意識的忽略掉,名聲來源於被拐後,複又找回來這件事。
總之,出名的妹妹是人見人人喜歡的。沒瞧見宮中的皇帝,隻因太後娘娘一句話,“你好了,便帶你去瞧張姑娘。”
往日裡不愛喝的藥湯日日不落下,便是有什麼稀罕的,也早早的派人送到張家來給月容。
如果不是小皇帝年紀太小,張家人幾乎懷疑,小皇帝這是把妹妹當成未來妻子一樣看待。
實在是送來的東西太過親昵,往好處想是親近妹妹,可往壞處想,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夥子,你說說,他送定親的姑娘家避火圖,是幾個意思??
不好!!!
張大收回雜七雜八的心思,難不成,陛下送妹妹避火圖這件事情被侯爺知道了?
他要去找妹妹拿回避火圖,找陛下算賬去?
當今天子的性命可就在自己手中。
張大頓時覺得責任重大,揮舞小馬鞭,催促馬匹疾馳過去。若是明日陛下被侯爺圈禁了,那朝堂上可就有意思了。
原本黃家敗落以後,便有權臣對空缺的太傅之位虎視眈眈。可偏偏,顧知山實在是權勢滔天,沒有一個官員,敢當著顧知山的麵,主動說起這事。
也因為這個,先帝臨終前任命的顧命大臣,除了早就告老還鄉的兩位,眼下也隻有父親在位。
可偏偏,父親又要和顧知山聯姻,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這是顧知山要謀反的前兆。
可偏偏,張大知道,事實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見過有哪個要造反的王侯,派精兵守護天子居處,可能調動這千軍萬馬的虎符,就扔在陛下日夜練字的檀木桌上。
甚至,張大還親眼看見過,顧知山對陛下態度,可真不叫客氣。可若說是謀反,那斷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