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額圖,他怎麼來了?”明珠頗感意外地嘀咕,竟然遲疑著有些不敢上前。
同他打招呼的,正是康熙朝名臣、輔政大臣索尼之子、赫舍裡氏的現任家主——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
後來九龍奪嫡時,明珠和索額圖分彆支持皇長子、皇太子,雙方鬥得頭破血流,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然而此時的政壇上,鑲黃旗的鼇拜一家獨大,瓜爾佳氏的子弟個個身居高位,宮裡的禦前侍衛竟然有一大半都是出自鑲黃旗。
赫舍裡家和納蘭家同為正黃旗貴族,索額圖是名門之後,明珠是後起之秀,就好比後世的俄中兩國,為了對付鼇拜這個一手遮天的“愛美麗堅”,兩家正處於“眉來眼去、你儂我儂”的蜜月期。
所以明珠不敢上前,並非他不待見老索,而恰好是因為兩家關係不錯,他太了解索額圖的心病了——
赫舍裡家的女孩子都生得好似嫦娥下凡、謝蘊重生,一個比一個出挑,索額圖的侄女已經被太皇太後聘為康熙的嫡福晉、大清未來的中宮皇後。
可惜兒子的質量就......相當寒顫了——有康熙這麼厲害又肯照拂小舅子的姐夫、又有索尼這麼牛逼還能福澤後人的爺爺,索額圖及其兄長的四個兒子竟然全都是資質平平的無名之輩,無論是學文還是習武,都常年在官學裡墊底。
而隔壁的納蘭明珠剛好相反。他是個想生女兒生不出、兒子卻個頂個厲害的養兒狂魔——即便扣除掉一個三十歲早逝仍舊吊打大多數同齡人的納蘭成德,他後兩個兒子揆敘、揆方,也都有著書立說、官至尚書/翰林的經曆,都是清初政壇上文武雙全、名動一時的人物。
再加上如今書致來了這裡,彌補了成德體弱的遺憾,於是明珠炫起娃來更加氣焰囂張、肆無忌憚、毫無底線和人性,恨不得讓全北京城都知道他有一對文成武就、花開兩朵各自優秀的雙生子,常常在不經意間秀索額圖一臉。
以至於索額圖每次見納蘭家兩兄弟上門,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副“老夫好羨慕但絕不能說出來讓老明得意”的彆扭表情。
在多次被覺羅氏提醒之後,明珠終於意識到為了正黃旗的安定團結,他不應該在有兒子在場的時候跟索額圖見麵。
可沒想到的是,這次索額圖竟然主動湊了上來。
“給索大人請安。”雙生子連忙問好。
這乖巧的態度,這不需要大人提醒就能光速問好的主觀能動性,又深深刺痛了索額圖的心。他擺擺手,轉頭嗬斥自己的兩個兒子:“你們是木頭嗎?先生沒有教過你們見人的規矩嗎?”
十二歲的格爾芬,九歲的阿爾吉善兄弟倆渾身一抖,眼睛盯著地板、磕磕絆絆地說:“明,明大人好。”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明珠捋須笑道,“你們排隊進宮去吧。成德,你年紀最長,記得照顧三個弟弟。”說著便和索額圖走到牆根底下,兩人站在一起低聲說話,時不時抬起眼睛往他們這邊瞥上一眼,臉色時晴時陰,變幻不定,好像在商量什麼大事。
“阿瑪看上去很緊張的樣子。”成德頗為憂心地說。
“先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吧。”書致安慰哥哥,忽聽耳邊有人啐了一口。卻是阿爾及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憤憤不平地說:“哼,病秧子一個,誰要你照顧?”
成德一愣,滿臉驚訝。他雖然患有不治之症,卻從未被人歧視過,反而因此受儘父母寵愛、多得弟弟禮讓,所以第一次被人當麵喊病秧子,竟然未覺得有多羞恥,反倒是驚訝於“啊?原來經常生病是會被彆人討厭的嗎”。
書致臉色一沉:“你罵誰呢?”
“誰是病秧子我罵誰!怎麼的了?”阿爾及善恨恨回道。
書致瞥他一眼,也不生氣,把目光定格在他哥格爾芬身上:“怎麼說,你管還是我管?”
阿爾及善年紀小,入學晚;格爾芬卻是書致在正黃旗官學裡的同窗,早就領教過他的厲害。想打又打不過,想拚爹但是爹又在一旁跟對方的爹嘀嘀咕咕地說著私房話,不僅不會給他們撐腰,反倒有可能來場混合雙打。格爾芬隻得暗罵一聲晦氣,轉頭命令弟弟:“走走走,上那邊排隊去!”
眼見父兄都“向著”納蘭兄弟,阿爾及善更生氣了:“你怕什麼?我又沒說錯,他本來就是病秧子!阿瑪不是也說,不知納蘭明珠成日裡吹噓什麼,他那寶貝兒子要是生在入關以前,早死一百遍了、根本活不到現在這個年紀......”
這話一出猶如捅了馬蜂窩,不僅書致怒容滿麵,格爾芬也跺腳罵道:“糊塗東西,阿瑪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定是你聽那些不長眼的下人嚼舌頭根子,記混了!”
不怪他胳膊肘往外拐,對他們這種家庭的子弟來說,人可以飛揚跋扈,可以作威作福,但是絕不能沒腦子。欺壓百姓是一回事,在大敵當前的時候得罪同一個階層的盟友又是另一回事。“阿瑪說”這三個字一出,阿爾及善這頓打是逃不掉了。
果然,聞訊趕來喝止兒子的明珠聽到這番話,臉上的表情也十分精彩,全靠政壇老狐狸強大的定力,才把瞳孔裡的震怒壓下去,換上一臉皮笑肉不笑的古怪笑容:“童言無忌,索兄無需介意。”
索額圖自然是臉色鐵青,臉上好比開了雜貨鋪子,既有背後說人被抓的窘迫,又有暗恨自家生了傻兒子還被人發現了的惱怒,最終千言萬語彙成八個字:“明兄勿怒,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