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書致在家裡養傷,不僅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還教會了揆方叫哥哥,帶著揆敘騎了人生中第一次馬,把成德的病治得七七八八。
“老二真是個勞碌命,”覺羅氏哭笑不得地對丈夫說,“天生閒不下來。”
“你快些回宮裡去吧,”一天被弟弟拿過五六次脈之後,成德也無奈地說,“在家養傷還閒不下來,成天不是被那兩個小鬼纏著,就是往醫館跑,我看著都替你累得慌。”
恰好雅布從江西辦差回來,書致又到他府上給他接了三天的風,然後便遞了牌子,準備回宮裡去。結果上班頭一天,就被康熙一個大餅砸到了頭上。
“什麼?皇上想讓我哥進宮當侍衛?”聽到梁九功傳話,書致目瞪口呆。
難道宇宙的儘頭、世界的終極就是禦前侍衛嗎?
否則怎麼他哥考這麼多年試、費這麼大勁,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了,結果卻兜兜轉轉,出走半生,歸來仍是侍衛?
雅布也是頭一天恢複上班,正在武英殿裡清點送給同僚的禮物,聞言詫異道:“難道你不願意?”成德因為考上了貢士,被康熙看上提拔到身邊聽用,不用再耽誤三年寶貴的青春就可以直接做官,這怎麼看都是風光無限的好事啊。
書致抬手扶額。禦前侍衛作為皇帝的貼身保鏢兼秘書,雖然前途遠大,但就跟現代一切文秘類工作一樣,跟在領導身邊做事,難免會有一些要做小伏低、看人臉色行事的時候。
比如皇帝的老婆們,位份再低也是主子,偶爾使喚你跑個腿,你不能不去吧?雖然康熙後宮裡絕大多數妃子都是人精兒,知道侍衛都是大姓出身的朝廷大臣,不是內監宮奴之流,可以任由她們使喚,但保不住就有不長眼的。
康熙十年,書致隨駕到西山打獵的時候,就有一個剛得寵的常在叫住了他,說自己丟了個鐲子,非要他帶人去找回來。
這樣愚蠢的行為當然在事後受到了皇後的訓斥,但在當時,書致一來不好當眾駁她麵子,二來也不能真任由宮妃的貼身之物流落民間,所以愣是帶著太監們翻山越嶺地給她找了兩個時辰的鐲子。
而翰林院出身的清貴文人,就沒有這方麵的苦惱。庶吉士位份雖然低,但卻是憑真本事考出來的國家棟梁,就像後世的大學教授,權利肯定沒有高官的秘書大,卻更受人敬重。高官小蜜使喚秘書是常有的事,但要是哪個領導的家屬敢對著上門做客的教授呼來喝去,肯定會被人家當成暴發戶、在背後偷偷笑話的。
所以總的來說,自尊心越強的人,越不能做秘書。縱然康熙還算是個溫和不拿大的主子,但書致在乾清門當了四年的禦前侍衛,已經深刻理解到了費揚古為什麼寧可跑去當兵,都不肯乾這活計。
曆史上納蘭性德擔任禦前侍衛一職長達十年之久,對這一職務更是厭惡到快要得抑鬱症的程度。在一首《踏莎行》中他近乎直白地寫道:“賞心應比驅馳好,錯教雙鬢受東風。”
“不行,趁現在旨意還沒發出來。我要趕緊去找皇上。”書致緊張地說。
“他說的是滿洲話嗎,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雅布問曹寅,“翻譯翻譯?”
曹寅雙手捧臉,做嬌羞狀:“當侍衛好辛苦。我舍不得我哥吃苦。“話音未落已經被書致抬腳踹在了屁股上。
“咳咳。好了好了。”曹寅正色道,“可問題是皇上也是一片好心。你現在去請他收回成命,用什麼理由呢?小成厭武?多病?不稀罕伺候人?”
書致亦是一愣。厭武=不遵守滿族傳統,多病=不堪大用,不稀罕伺候人=不忠不敬,這些理由聽起來都好容易得罪人啊。這可是他哥第一次在康熙麵前掛上號,要是留下一個壞印象就不好了。
“不行,我還是得去。”書致下定決心。得罪就得罪吧,反正他們家也不指望納蘭成德拜相封侯,功名利祿什麼的先讓一讓位,先讓他哥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活過康熙三十一年再說吧。
雅布和曹寅俱是目瞪口呆。半晌雅布搖頭歎道:“人家護崽,他護哥。”
曹寅不由哈哈大笑,目送著書致急匆匆地去了乾清宮。
再說康熙這邊,他打發了梁九功去找書致,轉頭便覺得不對勁——自家的乾清宮大總管,今天好像話特彆多啊。
要知道內監跟翰林那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係統,這一屆春闈的兩百多名進士就是拎到梁九功麵前他也未必全都認識,要是納蘭成德不是明珠的兒子,他還會記得這個缺考的人嗎?
況且明珠今年也才三十九歲,按常理推斷,他的大兒子頂多不過二十四五,真能有壓過一乾漢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