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引走進賭巷, 大踏步走向自己常去的賭坊
賭坊門口,歪歪斜斜靠在門邊的夥計直起了身,對他一個佛修跑到賭坊來習以為常, 甚至笑道:“小師傅今天帶夠靈石了嗎?”
伽引雙手合十, 笑眯眯道:“自然是帶夠了的,出家人不打誑語, 我又何時拖欠過誰的靈石。”
自己來這裡之前可是找了冤大頭的……
嗯?冤大頭?什麼冤大頭?自己不是來還靈石的嗎?
伽引不明所以,但卻莫名覺得違和。
而那夥計仿佛什麼都沒察覺一般,眉開眼笑的帶伽引進去。
伽引下意識地跟上他,踏進賭坊的那一刻,卻突然回頭看了看來時的方向。
並沒有誰跟著他來。
但他卻感覺自己似乎是忘了這什麼。
這莫名的違和感帶來了些許警惕,但片刻之後那些警惕便像是被誰抹去了一般, 沒有絲毫痕跡。
伽引毫無所覺地跟了進去。
踏進賭坊的那一刻, 沸騰的喧囂聲夾雜著蒸騰的汙濁氣撲麵而來,入目所及之處,賭紅了眼的亡命之徒和精於算計的野心家同台對賭,修士和凡人也沒了區彆。
在那骰子的起落之間, 人心中的汙濁與陰暗也隨之起落,欲·念與惡念糾纏而起, 從靈魂深處升騰起來,構成了紅塵俗世最汙濁的模樣。
在這裡,似乎總有阿鼻地獄裡都自愧不如的惡念。
伽引臉上下意識地掛起了笑, 抬步走向一個賭桌, 押注時看也不看的隨手壓上一堆靈石, 來來回回,輸輸贏贏,他臉上的笑意始終沒變過, 看似玩的比任何一個賭徒都要大手大腳,但卻與周圍格格不入。
他這樣玩自然是贏不了的,輸光了手裡最後一把靈石,麵對著其他人的嘲笑,他也不在意,毫不留戀的收手。
若是往常的話,他大概會有心思看彆人玩一會兒,看那沉重的惡念是如何蒸騰而起、腐蝕人心。
可這次他卻有點兒心不在焉起來,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心中莫名升起的焦躁催促著他,他聽從自己的內心,下意識地準備離開。
直到門外轟然一聲巨響,打破了滿室蒸騰的沸騰。
賭坊靜了片刻,伽引跟著眾人一起回頭看。
賭坊大門被誰結結實實的踹了一腳,一個身影高大卻佝僂著身軀的男人站在門外,懷裡捉著一個被捆的結結實實,嘴巴用碎布死死堵住的小孩子,那孩子在他手裡恐懼掙紮,他卻隻用那雙血紅的眼睛看著賭坊裡的一切,然後流露出孤注一擲的狂熱來。
人群中突然有個聲音低低的說:“又是沒靈石來賣孩子的窮鬼,晦氣!”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男人嘶啞著聲音說:“這孩子叫戚見江,有靈根,誰給我五千上品靈石,這孩子以後就是誰的,我生死勿論,絕不追究!”
話音落下,人群沉寂片刻,突然炸開了。
賭紅了眼賣兒賣女的不是沒有,但賣出有靈根的孩子的還真不常見。
立刻有人叫價,想買下那個孩子,片刻之後又有人跟價。
那男人麵上流露出滿意的神情,被他捆起來的孩子驚恐又懵懂。
伽引身邊到處都是激烈叫價的人,他卻充耳不聞。
他死死的盯著那孩子的臉,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所有的聲音都離他而去了。
那孩子驚恐地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伽引便也隨著看向那個男人。
隨著價格越來越高,那男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狂熱,周身源源不斷的惡念幾乎令人作嘔。
伽引知道他會以多少靈石賣掉自己的孩子,他甚至知道這孩子最終賣給了誰,又遭遇了什麼。
於是殺念不知不覺中蒸騰而起,和滿室惡念混雜在一起,仿佛也不分你我了起來。
伽引一雙眼睛像是結成了千年的寒冰,常帶的笑意也沒了蹤影,那孩子越恐懼懵懂,那父親越得意大笑,他身上的殺念和惡念便越重。
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幾乎沒怎麼用過的念珠。
然而下一刻,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個又低又緩不緊不慢的聲音在他身後漫不經心道:“小法師,既然當了和尚,那可不能再亂造殺孽了哦。”
那手掌微微用力,伽引心中一驚,記憶突然儘數回籠。
那一刻,四周仿佛突然虛假了起來,狂熱著叫價的人虛假、賭紅了眼的父親虛假,甚至連那孩子臉上的懵懂都虛假了起來。
他不由自主的悶哼了一聲。
下一刻,輕柔中帶著凜凜冷意的聲音響起:“阿行,動手吧。”
話音落下,玄衣長袍的男人不知從何處躍起,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徑直抓起了那男人懷裡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擲在地上。
伽引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想去接住那孩子,背後的少女卻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不容拒絕地說:“給我老老實實看著,今天讓你好好開開眼!”
沒有伽引去救,那孩子徑直被扔在地上,但卻沒有如伽引所想的那般磕個頭破血流,反而在落地的那一刻直接從一個無辜可憐的孩童變成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蒼老又痛苦的嚎叫起來。
老頭?
伽引世界觀崩塌,直接塌了個滿臉問號。
而不知何時,他們周圍喧囂的賭徒和賭坊的場景已經儘皆消失,隻剩下他們幾人和那莫名變成老頭的人,抬眼一看,他們居然還在賭巷口,隻不過周圍被攔了一層結界,哪裡有什麼賭坊什麼孩子!
伽引意識到什麼,直接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在他發愣的片刻,那老頭見狀不敵立刻想跑,伽引還沒來得及攔他,那老頭直接被雁危行一隻手揪了起來,又重重擲在了地上。
而且可能是怕他再跑,雁危行直接兩劍挑斷了那人的腳筋,動作十分乾脆利落,不像是一般人的手段。
那人匍匐著躺在地上,年朝夕這才從伽引身後走了出來,盯著那老頭看著有些眼熟的臉沉思了起來。
那老頭卻還想自救,掙紮道:“那和尚不過是意外進入了小老兒的結界,小老兒並未對他做過什麼!還請放我一馬!”
他話音剛落,年朝夕立刻就想起來這人是誰了!
她想起來了!她少年之時第一次碰見魘兒時,那個將魘兒從拍賣場買回來準備帶回家當爐鼎的人就是他!
隻不過那時這人是元嬰修為,中年人的模樣,此刻幾百年過去,這人依舊是元嬰修為,卻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樣子。
嗬,這人倒是還敢來月見城!
那人還想說什麼試圖脫身,年朝夕直接上前一腳踹在了那人臉上,冷笑道:“你以為你老成這樣就沒人認識你了?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呢!你這拉人進入幻覺的小把戲,誰若是在你的幻境裡動手傷了人,你就有機會將那傷勢十倍返還回去,激彆人動手傷人,還有臉說什麼都沒做?”
那老頭一臉的驚駭欲絕。
他功法特殊,基本上見過他功法的人不是被他殺死在了幻境之中就是出來之後被他消抹了記憶,至今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功法,這個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的女修是如何知道他的功法的?
他正試圖套話,便見麵前的少女踩著他的臉又用力碾了碾,冷笑道:“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新仇舊恨,我們可有的算呢。”
幾百年前妄圖將魘兒買做爐鼎帶回去,和她搶人傷了她好幾個下屬,幾百年後竟然還有膽子往魘兒執掌的月見城跑,還試圖插手杜衡書院的演武。
年朝夕直接踢了他兩腳,把他狡辯的話給踢了回去,然後轉身問麵色冷然的伽引:“這人難不成就是河下城專門調過來對付你的什麼高手?不過這也太老了些吧?杜衡書院演武是年輕一代的競技場,他最起碼得有個年輕長相才有臉混上去吧?”
伽引的視線落在了那老頭身上,片刻之後,突然笑了笑,走到她身邊,淡淡道:“那得看河下城是準備怎麼對付我了,是明著贏了我,還是準備暗地裡無聲無息的讓我消失。”
話音落下,他在年朝夕身邊站定,突然毫無預兆的一腳踩在了那人手上,又在那老頭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用力碾了碾,隨即就著這個姿勢半蹲下來,聲音溫和道:“這位施主,請告訴小僧,河下城是調了幾個人來對付我呢?”
老者反駁:“我不知道!我不是什麼河下城……啊啊啊!”
年朝夕聽著那慘叫聲,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臉色複雜的看著伽引的背影,對不知道什麼時候現在她身邊的雁危行道:“現在的佛修還真是不得了……你摯友挺會教徒弟的。”
雁危行皺了皺眉頭,問道:“我摯友是誰?我不是隻認識你嗎?”
年朝夕:“……”淨妄那廝若是知道你這麼說大概是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