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退瘋了。
年朝夕一腳從濃霧之中踏出來, 迎麵便是一把長劍。
長劍之後是一張熟悉的臉。
在看到那把長劍連同那張臉的時候,年朝夕就知道沈退絕對是瘋了。
那張臉上流露出一種絕對不會在沈退臉上出現的癲狂神情,雙目幽深且無神, 像是沒有焦距一般,透著一股木然的死氣。
她還沒來得及有躲避的動作, 斜刺裡伸出一隻手, 直接徒手打歪了那把劍,下一刻,一個人影擋在了年朝夕身前。
是雁危行。
他擋在年朝夕麵前,像是壓製了極大的憤怒一般, 一字一句道:“沈退,你想死嗎。”
沈退的狀態明顯不正常,他頭冠掉落,衣衫不整,表情癲狂, 嘴唇不住的張合著, 喃喃自語般的重複著一句話。
年朝夕耳力很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不住地說:“假的, 都是假的, 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說完他突然哈哈大笑,提劍便揮,沒有招式、不分敵我,單純隻是靈力的發泄一般, 有時候逸散而出的劍氣傷到了他自己他也不管,砍在了碎石樹木之上他也不在意。
碎石和劍氣濺在他身上,劃破衣衫、刺破肌膚, 流下鮮紅的血液來,他反而哈哈大笑,道:“假的,果然是假的!都是假的!”
雁危行皺著眉頭護著年朝夕後退了幾步,神情冷漠地看著他發瘋。
年朝夕回過神來,皺眉問道:“他這是怎麼回事?”
雁危行隻搖了搖頭,淡淡道:“他出來時便已經是這樣了,怕是被那木橋之上的幻境給折磨瘋了。”
說完他突然一頓,麵色緊繃的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她。
年朝夕摸不著頭腦:“怎麼了?”
雁危行鬆了口氣的樣子,“你沒事就好。”
年朝夕正想說她不僅沒事,還在幻境裡看到了父親留下來的神識,而正在此時,麵前的雁危行卻突然神情一厲,揮手擋住了沈退刺過來的劍。
他的臉上像是凝聚了風暴一般,徒手抓住沈退的劍,抬腳直接將人踹了出去。
他冷聲道:“你要是真想找死。我大可以成全你。”
沈退重重跌落在了赤色的碎石之上,捂著腹部吐出了一口血來。
他像是終於被這一腳驚醒了一般,瘋瘋癲癲的動作暫時停了下來,抬頭看向雁危行,眼神逐漸焦距,像是到現在才意識到這裡還有個人。
雁危行擋在她麵前,他並沒有看見雁危行身後的年朝夕。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雁危行,拄著劍爬了起來。
隨即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癲狂道:“也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嘴角噙著一抹近乎瘋狂的笑,提劍朝雁危行攻了過來。
如果說方才他是瘋狂到不加分辨的攻擊著周圍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那麼現在他就是瘋狂到不顧惜生命般的攻擊著雁危行。
不顧傷重,不分敵我,每一招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活脫脫一個瘋子。
雁危行麵色緊繃地擋在年朝夕麵前,一步也不曾挪動。
雁危行對付他遊刃有餘,沒一會兒功夫沈退身上就舊傷疊上了新傷。
沈退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對付這樣一個瘋子,除非直接下死手殺了他,否則隻要他不死就會對你不死不休。
年朝夕站在雁危行身後看了片刻,突然提聲問道:“沈退,什麼是假的,你看到了什麼?”
沈退的動作猛然停了下來。
他停下的突然,被雁危行反手折斷了手臂,卻絲毫沒有反抗,隻神情怔愣的順著聲音看過去。
年朝夕便說:“雁道君,你先讓開。”
雁危行皺著眉,不情不願道:“可是他……”
年朝夕便輕笑了一聲,悠然道:“你在這裡,我又能出什麼事。”
雁危行抿了抿唇,發絲下的耳朵悄悄紅了起來,從善如流的讓開了身體。
但站得極近,就守在年朝夕身邊,以保護般的姿態虎視眈眈的看著沈退。
沈退卻已經無法顧忌雁危行對他的敵意。
在年朝夕出現在他麵前的那一刻,他渾身僵硬,死死地看著她。
但讓年朝夕意外的是,他看著她,眼神卻是極其驚恐的,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麼令他懼怕的東西一般。
他怕她?
他瘋成這樣了,還能有懼怕的東西?而且還是怕她?
年朝夕皺了皺眉頭,試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
沈退突然驚醒,跌跌撞撞的往後退了一步。
年朝夕停下了腳步。
還真是怕她?
於是她直接冷聲問道:“回答我,你看到了什麼?什麼是假的?”
話音落下,沈退卻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厲喝一聲,突然跌跌撞撞的轉身逃了。
他的動作非常快,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口中瘋癲一般喃喃自語:“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殺她……”
濃霧四起,轉瞬之間,沈退的身影立時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雁危行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想追過去。
年朝夕直接從背後抓住了他的手臂,神情凝重的搖頭道:“情況不對,不要輕舉妄動。”
她說著,抬眼看著四周。
入目所及之處,赤色的碎石灘上泛著濃稠的白霧,白霧之中隱隱有黑色的影子矗立,像是樹,可年朝夕看過去的時候,那黑色的樹影卻微微扭動著,從黑影之上蜿蜒出一根又一根的藤蔓,像是蛇一般在空氣之中扭動探查著。
在年朝夕謹慎的朝四周看的時候,正有一根藤蔓貼著赤色的碎石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們。
雁危行低頭看了一眼,一腳踩在了那藤蔓上。
一瞬間,明明是植物的藤蔓卻發出一聲尖嘯,掙著扭動著要逃離。
那聲尖嘯像是引發了這整片石灘的共鳴一般,入目所及之處,濃稠的白霧之中到處都是扭動的藤蔓,尖利而無意義的嘯聲不絕於耳。
這嘯聲刺激的年朝夕耳朵生疼,她下意識地想捏一個隔音的法訣,伸出手卻發現自己的靈力居然用不了了。
年朝夕神情頓時冷了下來。
丹田經脈之中,靈力依舊充盈,但卻像是被什麼阻隔了一般,她調動不了分毫。
年朝夕的視線當即便落在了被雁危行踩在腳下的藤蔓上,見它依舊在扭動掙紮,抽出腰間細劍直接砍下了一截藤蔓。
靈力沒了,劍勢依舊能用。
手臂粗的藤蔓斷裂,尖嘯聲戛然而止。
離體的那截藤蔓轉瞬之間化作飛灰,剩下的藤蔓逃一般的縮回了濃霧之中。
尖嘯聲停止的那一刻,年朝夕的靈力又能用了。
一旁的雁危行見她臉色很不好看就知道她發覺了什麼,於是便主動說:“這裡是赤炎灘,方才那樹是活的,以活物為食,但凡有活物走過,那些藤蔓便會發出攻擊,藤蔓被傷害發出的尖嘯會阻隔修士的靈力。”
年朝夕一聽麵色更不好了,皺眉道:“它要吃我我還不能打它?打了它我自己靈力就沒了?這算是什麼道理?”
她話音中帶著濃濃的不滿,顯然被這藤蔓氣得不輕。
她兩頰微微鼓了起來,看著那些藤蔓的神情格外凶狠,看起來恨不得把它們都砍了當柴燒。
雁危行忍不住笑了出來,惹得年朝夕不滿地看了過來。
雁危行連忙轉移話題,問道:“既然這麼危險,那沈退……”
年朝夕眉目冷淡了下來:“生死由他命吧。”
說著她揮了揮手,滿不在意道:“不去管他了,我們趕緊出去吧,出去了之後一把火燒了這麼個破地方。”
她剛說完,卻見雁危行含笑看著她。
年朝夕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臉:“我怎麼了嗎?”
雁危行搖了搖頭,斟酌道:“感覺兮兮從木橋上出來之後……好像開心了許多。”
年朝夕聽得神情一頓,唇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笑來。
她語氣輕快道:“我見到我父親了。”
雁危行卻楞了一下,皺眉道:“幻覺?”
年朝夕則搖了搖頭:“不,是父親留下的神識。”
說著,她轉身看向自己身後。
木橋被霧氣掩蓋於其中,年朝夕即看不清木橋,也看不清那條河。
她語氣淡淡道:“父親來過這裡,曾在這裡留下一抹神識,為了幫助許多年後可能會經過這裡的我。”
她語氣中有懷念,卻沒有執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