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寢室內安靜下來,衛青在猶豫,猶豫要不要說出真相。
夫人能說出送太子,如果他不同意,夫人一定忍不住多想。
“我今日不曾出去過,夫人不妨猜猜這枚玉佩哪來的。”
衛青夫人心說,她哪知道。突然腦海裡浮現出一種可能:“太——太子送的?他他——他哪來的?”
衛青夫人並非出自世家,而是小門小戶的耕讀之家。民間傳她是皇帝為衛青挑的,並非長姊如母的衛孺,也不是身居高位的皇後。因為這個傳言長安百姓一度認為衛子夫失寵了。
傳得衛子夫自己都要信了。皇長子出生,緊接著衛青成親,再然後衛子夫被封為皇後,陛下宮中三年沒有新人,上至公卿,下至庶民,都糊塗了——陛下怎麼想的啊,皇後弟妹竟不是公卿之後。
實在想不通,萬民就當陛下隨心所欲慣了,給衛青選夫人的時候正趕上他不喜大家閨秀。
衛青夫人成天閉門不出,也是擔心她的無知害得皇後和衛青顏麵掃地。但關起門來過日子她也不得閒,除了處理府中瑣事照顧孩子,就是充實自己。
如今衛青夫人讀的書比很多世家女多,因為衛青有錢,她令奴仆買的金玉珠寶快趕上皇後私藏了。然而從未見過暖玉。是以衛青夫人驚得瞠目結舌。
衛青拿出壓箱底的匕首,又拿出隨意放在衣櫃上方、鑲有寶石的匕首。
“打開看看。”
六尺高的衣櫃對小太子而言很高很高,踮起腳尖看不清最上層。衛青夫人出來進去都能看見。她幾l次想收起來,又覺著小家子氣,擔心奴仆私下議論,就一直沒動。
衛青夫人先打開鑲寶石的匕首,後打開看似尋常的那把。她不懂兵器,單看興許會認為是一把好匕首。兩把放在一起,衛青夫人盯著寒光閃閃,甚至能感覺到冷意的匕首,問出衛青想告訴她的事:“這把匕首也是據兒送的?”
衛青頷首,把匕首合起來,再次放回箱子裡。
衛青夫人張口結識,就給她看一眼?她是衛青什麼人?兩個孩子的母親。再說了,她一不狩獵,二不能上戰場,要他的匕首做甚。
“告訴奶姆這枚玉佩是皇後送的。給不疑戴上吧。據兒千挑萬選的玉佩應該不止溫暖,還可以改善睡眠。”
衛青夫人聞言不再糾結匕首,打量手中的小老虎,明顯有使用過的痕跡:“這麼神奇的話,玉佩主人舍得賣?”
“我們認為神奇,是因為我們沒見過。”
衛青夫人還有一事不明:“夫君怎知可以改善睡眠?”
衛青不好說有一次有事上奏,不巧天子還在睡午覺,衛青想著他過半個時辰再來,黃門告訴他陛下快醒了。衛青等一會不見他出來打算告退,一個小黃門叫他進去,他看到枕邊放著一支玉筆。
太子送陛下的東西多了去了,陛下想兒子的話可以放彆的東西,再不濟也可以把小太子帶過來。小孩在哪兒玩不是玩兒。
以前聽春望提過幾l次,陛下昨晚沒睡好,又頭疼了等等。
衛青一個人的時候靜下心來一琢磨,很快猜到玉筆另有他用。
“我猜的。夫人試試不就清楚了。”
衛不疑愛哭,有時候哭的衛青不想進門,回來想喊他祖宗。哪怕衛青夫人不信,也立即給兒子戴上。
小不點好像為了證明大將軍父親從不打誑語,翌日一早上都沒哭。
衛伉盯著搖籃裡的弟弟打量:“母親,弟弟病了嗎?怎麼這麼乖啊?”
衛青夫人走過來,衛不疑雙眼轉來轉去,小手抓著玉雕老虎咬著玩兒。衛青夫人想說這東西不能啃,雙手伸出去又猛地縮回來,啃吧啃吧,她寧願兒子鬨肚子,也不想看到水漫長平侯府。
上午半天小不疑也沒哭。
衛青夫人不得不相信這玉佩確實有點神奇。緊接著她又有了新的擔憂。
小太子人小主意大,皇後說的。小太子喜歡舅舅,送舅舅一枚寶玉。他請示帝後了嗎?衛青夫人覺著帝後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以後知道了,皇後得怎麼看她,陛下得怎麼懷疑大將軍啊。
衛青夫人不止一次在史書上看到“鳥儘弓藏”。大漢第一位大將軍就不得善終。如今小太子喜歡舅舅,陛下重視衛青,過幾l年大漢外無外敵,內無內患,小太子又長大了,天家父子還會像現在一樣重視衛青嗎。
翌日上午,衛青夫人又猶豫了近一個時辰,令奴仆備車,帶著倆孩子進宮給皇後請安。
衛子夫看到弟妹的第一反應是問心腹宮女:“今兒什麼日子?”
“不年不節。”心細如發的韓蓮子小聲回答。
衛子夫愈發納悶,難道愛哭鬼小侄子哭壞嗓子了,弟妹想找太醫。
“伉兒,還記得姑母嗎?”衛子夫麵上笑著衝大侄兒伸出手。
衛伉記得,但他不敢靠近。其母微微點頭,小孩靦腆地笑笑走過去:“姑母。”
“乖啊。”衛子夫抱起他,小孩一動不動,不像她兒子,越大越不可愛,“這麼冷的天怎麼把不疑帶來了?”
衛青夫人解釋,自出生到現在皇後還沒見過他。難得衛不疑今日不哭,帶他來給皇後請安。
衛子夫無奈地笑笑:“就你多禮。”
“也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衛青夫人拿出兒子貼身佩戴的玉佩。彆看衛不疑人小,心裡什麼都知道,一看小老虎沒了,癟嘴就哭。
衛青夫人慌忙放回去。
衛子夫明白了:“據兒送的?”
“皇後知道?”衛青夫人禁不住為她的謹慎感到羞愧。
衛子夫微微搖頭:“那孩子越大越不許人管他的事。我和陛下不問,他也不說。等我們知道了問他怎麼把那個給誰誰誰,怎麼不告訴父皇和母後。你猜他怎麼說?父皇母後沒問啊。我說問你你就說了。他點點頭,還說,是啊。陛下說他故意的,我覺著也是。你說氣不氣人?”
“所以您不知道?”
衛子夫有點體寒,年少時日子辛苦,大冬天也得做活落下的病根。秋分那日天一轉涼她就把小鳳凰拿出來。衛子夫輕輕拿出玉佩遞給她,“據兒去年送我的。”
“去年?”衛青夫人詫異,“不是一起買的?”
衛子夫搖頭,好東西怎麼可能跟大蘿卜一樣一買買一筐。隨即她又解釋那次據兒隻得三個。陛下的是個龍崽子,兒子戴個小麒麟。
衛青夫人聽出來了,公主沒有。衛青夫人又想拿下來還給皇後。衛子夫可不想看到小侄兒水淹椒房殿:“叫不疑戴著吧。應該隻有這一個。三個女兒一枚玉佩怎麼分?給不疑戴的話,以後她仨知道了也不會埋怨我或者據兒偏心。”
衛青夫人懂了。
難怪小太子把這麼好的東西送給她兒子。
衛不疑最小,也最愛哭,難得能讓他安靜下來,縱然有人體寒也不好跟他爭。
衛子夫問大侄子喜不喜歡。
小孩很是乖巧地說:“弟弟喜歡。”
衛子夫好笑:“改日叫太子表兄也給伉兒尋一枚小老虎。”
小孩很是高興,又不好意思,使勁抿著嘴笑。
衛子夫見狀心生羨慕,人家的兒子怎麼那麼乖啊。
嘴巴還不欠。
嘴欠小太子又睡著了。
石慶擔心太子殿下把以前學的忘了,決定把以前學的複習一遍再教新知識。
劉據沒意見,他以為石慶是把他的名“劉據”二字或彆的字寫出來,讓他念一遍,確定他還記得。
太傅石慶哪敢叫太子回答他的問題——自己乾巴巴講一遍。
劉據一直很容易入睡,他懶得聽,腦袋放空,還沒到一炷香就睡著了。
石慶這次沒被嚇傻,而是低頭打量自己,自我反省,他授課這麼無趣嗎。
“太傅,怎麼不講了?”
小太子上課,韓子仁、吳琢等人就閒下來。以防太子找他們,幾l人就在正殿廊簷下坐著。聽到偏房靜下來,幾l人過來,朝室內一看,脫口而出:“殿下又睡著了?”
石慶苦笑:“我大概不適合當老師。”
韓子仁慌了,朝中百官可沒幾l個省油的燈。換成彆人太子宮還有消停的時候嗎
“您且不可妄自菲薄。能讓陛下和太子殿下滿意的太傅,滿朝僅你一人。”
石慶看著呼呼大睡的小孩:“這還滿意呢?”
韓子仁點頭:“太子不滿意的話,除非陛下陪讀,否則早跑出去玩了。”
石慶看著小小的太子問:“殿下不怕陛下訓他?”
也得陛下舍得才行。韓子仁心裡這樣想,嘴上說:“太子年幼,無知無畏啊。”
石慶讚同,他兒子這麼大的時候敢爬城牆,也不怕摔成一灘爛泥。
“那先這樣?”石慶拿不定主意。
韓子仁抱起小孩:“上午先這樣。殿下醒來我陪他下棋踢球。”
石慶看一下他寫的字,“
這些?”
“不是學過了嗎?”吳琢問。
石慶:“我怕殿下忘了。”
吳琢頭疼,這一刻無比理解陛下的無奈:“太傅,陛下說過,殿下聰慧過人。”
“所以不用複習?”
吳琢一臉沉重地點點頭。
石慶訥訥道:“哪是聰慧過人。分明是天才啊。”
“隻是聰慧過人。”吳琢怕老實人聽不懂,又重複一遍,“隻是聰慧過人。”
石慶人實在但不傻,他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我明白。”
吳琢:“我送太傅。”
石慶步出太子宮,禁不住嘀咕:“原來陛下知道太子早慧啊。”
韓子仁放下帷帳出來,看到吳琢已經回來:“回去了?”
吳琢點頭:“太傅不傻啊。”
“能被放到郡國當太守,還沒出亂子,被陛下召回長安當太傅,怎麼可能真跟石頭一樣。”韓子仁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出去的時候沒人看見吧?”
吳琢點頭:“離宣室這麼近,怎麼可能沒人。”
“改日提醒他,如果有人問他怎麼這麼早下課,叫他說殿下得學彆的,而彆的他不擅長。彆說太具體,這樣不容易露餡。”
吳琢明白,不能叫外人知道小太子不愛讀書。
皇帝陛下嫌太子不愛讀書,旁人會認為陛下謙虛。太傅不經意間說出太子上課睡覺,百官會認為太子是個小紈絝。到時藩王會忍不住蠢蠢欲動,黎民百姓也會擔心大漢後繼無人。
雖然小太子很不給太傅麵子,石慶也不希望世人誤會小太子。吳琢一跟他說明白,石慶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除了帝後,無論誰問他太子的事他都不說。
這次過後,石慶又調整一下教學方案,直到冬至小太子都沒有再睡覺。
冬至離過年還有近兩個月,劉徹很心疼兒子也不可能這麼早放石慶回家。
石慶教到臘月初七,劉徹給兒子放假,來年正月二十開課。
臘八這天早上,劉徹的早膳送到太子宮跟兒子一塊用。劉徹看著埋頭喝粥的小孩問:“年前年後可以休息四十天,滿意嗎?”
小太子甕聲道:“父皇最好!我最喜歡父皇!”
“年後朕給你找個劍師?”
小太子點頭。
劉徹挑眉:“上五休一?”
小孩猛地抬頭。
劉徹樂了:“逗你呢。還跟現在一樣上四休二。”拿出手帕給他擦擦小花臉,“吃粥用嘴巴,不是用臉。”
“父皇,以後你自己用膳吧。”
劉徹的手僵住,朝兒子臉上擰一下:“朕上輩子欠你的?”
“兒女是債。”小太子不待老父親發火,“皇祖母說的。父皇是她最大的債主。”
劉徹到嘴邊的話生生咽回去:“以後少去東宮。”
“皇祖母問我怎麼不去看她,我可以說實話嗎?”小孩眨著大眼睛看著老父親。
劉徹揚起巴掌:“朕不敢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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