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衛不疑拽著衛伉要騎馬。郎中令準備了十幾匹馬。衛伉也不想乘車,就陪他騎馬。昭平君和公孫敬聲算算時間,不騎馬還得在車裡坐一個半時辰。他們都出去了,太子換一張乾淨的毛毯,枕著靠墊睡午覺。昭平君和公孫敬聲意識到車裡隻剩太子一人,心虛羞愧移到車邊。坐在馭手身側的小黃門“噓”一聲,壓低聲音說:“殿下睡了。”
二人放心下來去追衛家兄弟。
劉徹聽到少年的笑聲,推開車窗正好看到衛不疑往前跑。劉徹不禁伸頭往外看,不見太子,叫住他外甥:“據兒呢?”
“太子表弟睡了。”昭平君道。
劉徹想起兒子午飯後會睡一會:“這麼顛也能睡著。”
霍去病:“其實不甚顛簸。臣看了一下,多是牲畜留下的蹄印。想必下雨的時候沒能及時找到避雨的地方。地方官不知陛下何時途徑此地,興許已經計劃好明日派人修補。”
劉徹隻傳旨給泰安太守,他八月中抵達泰山腳下,沒有令沿途官吏出城迎接。聞言,劉徹笑了:“朕是說他心寬,倒頭就睡。”
霍去病:“前有陛下後有期門侍衛,據兒也不必擔驚受怕憂心忡忡。”
這話劉徹愛聽,劉徹微微頷首,瞥到身上長袍,“去病,朕這件外袍如何?”
霍去病不想回答:“陛下,這件長袍洗過嗎?”
劉徹臉色微變,有點尷尬:“又不是貼身裡衣,朕也不常穿。”
霍去病點頭,是不常穿,可每次穿出來都是為了顯擺,這誰受得了。
前些日子霍去病聽曹襄說,公卿大夫為了尋到跟陛下的外袍一樣的麵料不惜親自去布莊蠶室。可惜京師被他們翻個遍了也沒找到,甚至沒有尋到外袍上的那些瑞獸紋。
他們自然不敢把龍繡到身上,但可以繡麒麟啊。
曹襄本不好奇,見那麼多人好奇,平陽公主如今的夫君甚至登門問他知不知道陛下的衣裳哪兒買的,誰做的,以至於曹襄也忍不住問霍去病知不知道。
霍去病胡扯,陛下說他的那件外袍是夜裡做夢仙人送的。
曹襄這輩子沒見過鬼神,當他胡扯。但曹襄又忍不住相信,蓋因天子迷信鬼神,而且得到那件外袍後他就決定封禪。曹襄之所以這樣認為,隻因他不知道劉徹幾年前得到一尊鼎的時候就想封禪。去年劉徹提到封禪的時候曹襄在上林苑當差。上林苑諸人隻有東方朔偶爾上朝。東方朔知道此事也不會特意告訴他,他潛在意識認為皇帝外甥比他知道的多。
車裡隻有君臣二人,霍去病好奇就問:“陛下,就這一件啊?”
劉徹瞪他。
霍去病解釋:“臣沒有彆的意思。您想想,據兒哪次得到好東西不是成雙成——錯了,不止一件。我猜他還有。奇人想不到兩件換著穿,據兒那麼細心周到也想不到?”
太子當時沒有想過這點。皇後當著太子的麵調侃過,陛下恨不得把那件外袍鑲在身上。太子又見老父親真心喜歡,他空間裡還有不少,因為他不止一位師姐,而又考慮到那些衣裳說不定哪天就隨芥子空間消失了,太子又默念出三件。
一件深藍天蠶絲祥雲紋,一件玄衣暗紋,還有一件明黃耀眼。
前世劉據不在意衣著,不覺著師姐品味極好。三件衣服擺放一起,劉據想象老父親穿在身上的樣子,不禁佩服師姐。那日劉據也把師妹們送的發簪玉冠等物全拿出來,放在有鎖的小盒中。
太子宮的人很懂事,上鎖的東西哪怕鑰匙在眼前他們也不會偷偷打開。
一路上走走停停,八月初抵達泰安郡,下榻行宮時劉徹令太守把太子的寢室移到他院中。
太子寢室跟天子相鄰,中間隻隔兩道牆,太子不明白為何要搬到老父親院中。太守可以理解,皇家隻有一根獨苗苗,出門在外天子不放心啊。
太守不敢抗旨,太子見他為難,令韓子仁等人先把東西移過去,他去看看父皇寢室收拾好了沒有。實則太子想問問老父親又折騰什麼。
然而太子到門口就看到老父親從院裡出來,身後跟著霍去病等人。劉徹朝兒子身後看去:“你的東西呢?”
“一會就搬過來。父皇這是去哪兒?”
劉徹:“一路上坐的朕腰酸背疼,出去走走。”打量一番兒子的衣著,廣袖長袍很尋常,腰間雖有美玉,但隻有兩塊,頭上是乍一看不起眼的玉簪,“一起嗎?”
太子跟上:“我沒帶錢。”
“奴婢這裡有。”
太子循聲看去,韓子仁拎著東西從隔壁出來。太子無奈又想笑,“扔過來。”
韓子仁疾步過來:“隻有三片金葉子和十個銅板。”
“夠了。”太子接過去。
霍去病令宦官留下,他又挑四名侍衛,把人數精簡到六人,隨即又要挑十幾人遠遠跟著。
劉徹等得不耐煩,嫌他過於謹慎。太守見狀提醒霍去病,街上有太守府的人。霍去病充耳不聞,該怎麼安排怎麼安排。
劉徹無奈地對太守道:“冠軍侯謹慎慣了。我們先走,不必理他。”
太守跟上去,但不敢走太快,還頻頻回頭看大司馬有沒有跟上來。
一眾人從側門出去,守在外牆的期門侍衛嚇一跳。他們看到天子習慣性行禮,劉徹抬抬手,侍衛站回去。而經這一停頓,霍去病跟上來。
霍去病同樣身著廣袖長袍,但沒帶佩劍。他把太子以前送他的匕首帶來了,就在腰間外袍裡麵。從外麵看他就是一風流公子。
隨行侍衛二十多歲,劉徹年近半百,太守也有四十多了,以至於尚未及冠的太子被他們顯得像個十六
七歲的少年郎。劉徹看起來三十五六的樣子,是以有路人認出太守也不敢相信劉徹乃當今陛下。那幾個行人倒是忍不住打量太子,太子殿下抄著雙手沒個正行,瞬間打消了對他的懷疑。
劉徹滿意地頷首:“就這樣。”
太子微抬下巴睨了他一眼,移向路邊商販,“不是太守令人假扮的吧?”
支著小車賣當地特產的人楞住。太守慌忙說:“不是,下官不敢。”
先前懷疑太子的人又不禁打量他。太子抬抬手:“不必多禮。喊我衛公子,或大公子即可。”
那幾人恍然大悟,大將軍長子好像是隻有十六七歲。他們走近見禮,“原來是衛大公子,小人眼拙。”隨即轉向天子,“大將軍?”
太守並不知道哪些人隨行,外人自然也不清楚。劉徹聞言毫不羞愧地微微頷首。路人商販聞言都轉向他行禮。緊接著有大膽者看他身後:“那位想必就是冠軍侯吧?”
霍去病想說他不是,但他早兩年那一戰打的他皮膚粗糙,不像二十多歲的人,沒法謊稱他乃公孫敬聲或昭平君,隻能點頭認下。
他一點頭,膽小不敢上前的人也忍不住上來見禮。路人也不買東西了,就跟在劉徹一行身後。有人見太子看起來年幼好騙,就哄他問天子在何處。
太子胡扯:“陛下上了年紀在行宮休養。”
路人深以為然道:“陛下快五十歲了,這麼遠的路,是得好好歇歇。”
劉徹腳下踉蹌,差點被自己絆倒。
路人商人齊呼:“大將軍小心!”
劉徹低頭看去,原來是路不平整,太守惶恐:“大將軍——”
太子打斷他的話:“無妨。你若有事可以先去忙你的。我們隨便逛逛,到頭就回去。”
太守哪敢啊。
“下官不忙。”太守見他跟傳言一樣仁厚,就移到他另一側。
此時有的棗子已上市,賣棗的人看起來衣著乾淨,頭發整潔,但滿臉滄桑很像農民。太子想想以前在東西市看到的農夫,因為著急趕路蓬頭垢麵,有的腰帶都係歪了。太子懷疑此人是真正的農夫,也是太守精挑細選的。太子想試試,蹲下去問:“棗子怎麼賣?”
農夫脫口而出:“不要錢!”
太子噎了一下,轉向太守,太守急的瞪農夫。太子抓一把,給老父親兩個最大最紅的,又給霍去病兩個,隨後一邊啃棗一邊往兩側打量,沒有重樣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常混市井的太子殿下很清楚,某個東西上市時節,半條街都是賣同一種東西的。
太子問太傅:“這些行路人不會也是你精挑細選的吧?”
太守慌得搖頭:“不不是。”隻是進來的人都得搜身,確保街上沒有兵器。
“有心了。”太子轉向霍去病,“知道父親為何嫌你謹慎了吧。”
霍去病:“我又不像你父親經常隨陛下出來經驗豐富。”
劉徹笑笑:“這棗不錯,兒子,買兩斤。”
太子拿出一串銅錢。農夫不敢收。太守點頭,農夫拿紙袋。太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哪個農夫賣棗用紙袋啊。太子拿掉一個銅板,找隔壁的人買兩片蓮葉,“用這個吧。”
太守又想請罪。
太子起身笑笑:“看出來了,你沒有接駕的經驗。”
“公子,下官隻是怕有什麼意外。”
太子:“沒怪你。但這樣太擾民了。明日都撤了吧。父親會提醒陛下多帶幾名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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