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立國近百年,多少位英勇將軍,前三位舅甥二人獨占兩席。可怕的是舅甥二人一個四十出頭,一個才三十出頭,還沒到評其畢生功績的時刻。
倘若過幾年匈奴卷土重來,或者周邊小國亦或者哪個藩王腦袋驢踢了試圖謀反,陛下令大將軍和大司馬分彆帶兵,屆時再論將軍戰功,高居榜首的不是舅舅就是外甥。
衛伉同僚家人覺著他誇張,然而細細一數,憑二人首次出征,一個直搗龍城,一個勇冠三軍,就能把大漢立國以來大半將軍比下去。
衛青和霍去病生活在長安百姓身邊,百官甚至知道衛青眼角有幾道皺紋,是以不覺著他高不可攀。衛伉同僚的家人沒上過戰場,以前聽人談論戰場上的事覺著很容易。可跟過往的將軍一比,不得不發自內心感慨,二人當得起大將軍和冠軍侯。
此刻太子卻不如衛伉的同僚清閒,還有心思跟家人聊功績。太子堪堪用過早飯,太常親自帶著禮服過來,請太子試穿,但凡有一絲不妥都要重新改過。
織女定下太子加冠禮日穿的衣服鞋襪,連配飾都反複確定之後,就帶著衣物同太常一行離開,端的怕太子宮的男人們笨手笨腳把衣袍弄皺了,或刮花了發簪等等。
太子長舒一口氣,癱在榻上,十四五歲的小黃門舉起小小的拳頭:“殿下,奴婢給您捶捶背?”
太子回頭,這個小黃門去年還跟十來歲的孩子似的。自打他到太子宮,廚子愛做新菜,經常叫他試,他臉上有了嬰兒肥,膚色好了,個頭猛躥,跟一年前判若兩人。春望很是挑剔見著他都忍不住誇一句,水靈。太子不得不感慨老父親眼光獨到。
太子身邊這些年不斷添人,男子打韓子仁和
() 吳琢起,女子打枇杷之後就沒有醜人。
“太常他們太吵,你們也出去吧。”
兩個小黃門退出去。韓子仁和吳琢送太常等人出去,回到正好碰到二人出來:“殿下怎麼了?”
“殿下想靜靜。”
韓子仁令宮人做事輕點。
太子趴在榻上一會禁不住犯困,趕忙坐起來,此時可不能睡。太子找出鑰匙打開上了鎖的衣櫃,這櫃中放滿了太子前世師妹送的配飾。
太子挑出一套做工花紋較為穩重、他十年後才適用的首飾前往宣室殿。
離太子行冠禮的日子近了,劉徹也越發繁忙。
很早以前男子行冠禮是在宗廟舉行,鄉野小民沒有宗廟也會認真對待。自打戰國秦末禮樂崩壞宗廟毀的毀破敗的破敗,許多世家也隻能在家中行冠禮。
這些年百姓日子好過,宗廟經過修繕可以舉行加冠之禮,世家再次選擇在宗廟中行冠禮。但這點不適用於皇家。皇家高祖廟、文皇帝的顧成廟,以及孝景廟,皆可舉行加冠之禮。皇家還有供奉劉家先祖的太廟。按照民間規矩該在太廟舉行。
秦漢以前無太廟,或許有,但查不到記載,沒有先例可循可為難死太常了。太常不知怎麼選,又不敢擅自做主,索性提議不如在高門殿為太子行加冠之禮。
太常之所以敢這樣提議蓋因天子加冠一切從簡,甚至沒有邀請親友姊妹觀禮。
民間男子行冠禮是由德高望重之輩為其加冠。冠禮結束男子要去拜見父母,會見兄弟姊妹親友。若是能得天子特許,加冠這日可以進宮拜見公卿大夫以及天子。
倘若劉據生在民間,該由其二舅大將軍衛青為其加冠。太常是知道天子多麼疼兒子,不敢表示由皇帝加冠不合禮儀。既然已經不合禮儀了,那也不必在宗廟。
太子舉行加冠之禮之日早已定下,按禮也該由術士擬定觀禮名單。這一點是以防有人生辰八字或生肖同太子反衝。劉徹認為他乃天子,他兒子乃未來天子,無需懼怕任何人。
術士要賓客生辰八字那日太常也在,他心裡犯嘀咕,陛下此時又不迷信了。太常很是懷疑,陛下迷信是按需求來的。他需要的時候迷信,他不需要的時候天老大他老二,地上唯吾獨尊!
太常隻能把公卿大夫以及皇家親戚名單全遞上去。公卿大夫不能憑喜好選,親戚可以。平陽公主和南宮公主年初五那日去東宮找太後正是聽她們夫君提過,可以邀女眷觀禮。
劉徹毫不客氣地把兩人劃掉。劉徹本想把衛孺劃掉,可公孫賀和公孫敬聲以及衛家人都到了,就差她一人,倒顯得他小肚雞腸。
太常從太子宮出來就找天子要賓客名單。太常走後三輔之一左馮翊請旨戒嚴。劉徹最終確定在高祖廟為兒子加冠。高祖廟在長安城內,未央宮和長樂宮中間直北方向,馮翊府附近,那麼高祖廟周圍自然由馮翊府管轄。
馮翊府衙役通知周圍百姓,早日準備好米麵油糧,該辦的事早點辦,過兩日不許隨意走動,長安百姓頓時確定
在高祖廟舉行加冠之禮。
劉徹之所以舍棄位於皇城外的太廟,蓋因一個人閒著沒事瞎琢磨,太廟周圍多是農田,此舉很像偷偷摸摸錦衣夜行。高祖廟位於長安城最北,無論從東城門入,還是從西邊城門入,都得穿過大半個長安。繞著城牆從北邊城門進入不在劉徹考慮範圍之內。
京兆尹府位於長安城中,無論從哪邊城門都得經過京兆尹管轄區。左馮翊走後,京兆尹前來請示天子,路線有沒有改動。劉徹回答沒有,京兆尹回去就令府衙通知沿途百姓,過兩日不可隨意走動,膽敢亂闖者,格殺勿論。
消息一出,長安城中百姓頓時知道天子禦駕穿城而過。這次倒是沒人抱怨天子擾民。如此盛大加冠之禮,大漢立國以來首次。這一日皇親國戚集體出動,隻是看看這些人的車馬隨從也值了。
京兆尹走後,劉徹終於可以歇歇了,又聽到腳步聲。劉徹擰眉,看到兒子也煩:“你又來做什麼?今日沒有奏章。”
太子屏退左右,把小小的檀木盒遞過去。劉徹頗有些心急的打開,“烏簪?金絲烏冠?這是送給你的?可是朕已令人準備好了。”
“父皇不覺著孩兒用這個像小孩偷穿長輩的衣裳?”
太子一身嫩黃長袍,春天的顏色,而他相貌儀態俱佳,廣袖袍襯得他瀟灑飄逸,宛如一枚小仙童。這樣的太子戴上烏簪確實顯得不倫不類。
“不後悔?”劉徹問。
太子搖頭。
劉徹突然意識到不對:“你又出去了?”
“這不是重點啦。”太子笑嘻嘻撒嬌。劉徹好氣又好笑:“朕就看你還能逍遙幾日。”
太子心說,瀟灑一日是一日。
“此烏簪似玉非玉,堅硬如鐵,父皇也可以用來防身。”
劉徹沒有見過烏黑泛著金絲閃耀的發簪:“隻有這一套?”
“現在隻有這一套。以後說不準。”太子把醜話說在前頭,“也許是最後一套。畢竟孩兒成年了。”
可惜太子舉行冠禮那一日劉徹得袞冕加身,不能穿兒子送的黑袍,也不能用這套首飾。好在舉行冠禮第二日非休沐,百官得入朝,他再穿上戴上也不遲。
“特意來給朕送這個?”
太子:“不是近日得的。方才織女過去給兒子確定服飾,孩兒才想到忘記給你。”
聽到兒子近日沒有出去過,劉徹臉色稍霽,令宦官仔細收起來。春望接過去,小心放好。
先前劉徹令春望回鄉了卻遺憾,春望不想錯過太子加冠禮,胡扯三月沒有倒春寒,適合趕路。
劉徹見兒子一動不動,無奈地屏退左右:“又有何事?”
“父皇好像沒想過邀請姑母觀禮?”
劉徹直言煩她二人。
“父皇,她們不配父皇心煩,可祖母配啊。姨母肯定得在外麵,父皇叫她們同姨母在一處便是。祖母通情達理不會怪罪父皇和兒臣,但她們有可能怨恨母後和阿姊。同為皇家公主,衛長公主是長公主,平陽長
公主也是長公主,她哪裡不配了?”
劉徹:“朕是皇帝,誰敢說三道四?”
太子終於明白為何皇帝的名聲不如大將軍了。老父親事沒少乾,上林苑本是皇帝的園子,如今快成了貧民避難處,還有許多安民政策,無論換成誰百姓恐怕都得直呼明君。
“孩兒的加冠禮孩兒比父皇還不想邀請她們。可她們上有祖母,下有曹襄、昭平君這些子侄。父皇常常勸孩兒,寬以待人,不是每個人都像孩兒一樣聰慧,要允許彆人犯蠢。怎麼您自己反倒忘了呢?”
劉徹彎手朝他腦門上敲一下。太子明白,此事妥了。太子朝外喊:“來人!告訴太常把平陽公主夫婦以及南宮公主夫婦加上,還有修成君之女夫婦,沒有修成君。安排在衛家姨母旁側,亦或者身後。”
劉徹好奇:“為何沒有修成君?”
“孩兒怕她見著你發瘋。”
這個回答令劉徹很滿意,兒子沒有因為賢名而失去理智:“回宮好好待著,哪都不許去。包括椒房殿!”
“知道啦。”太子無奈告退,劉徹搖頭失笑。
太常以及屬官休沐日也不得閒,城中百姓同他們一樣忙。路線確定,小商小販心思活泛,指望給家裡添一些進項的人家立刻上街買東西。
公孫敬聲和昭平君家不差錢,不需要開火做吃的,動手做頭花孩童玩具,但他們夫人不在邀請之列。昭平君夫人一聽出去采買的家奴說京兆尹帶人劃路線了,就令兩個家奴去占地方。
昭平君無語:“你想見誰?改日我帶你去給皇後舅母請安。”
“不一樣。”
昭平君:“哪裡不一樣?”
“你不懂。”昭平君夫人令家奴多占,她兄弟姊妹也想看到天子座駕。
公孫敬聲家家奴緊隨其後,為公孫敬聲夫人以及母家兄弟姊妹占地。公孫敬聲是真不懂了,他夫人逢年過節都會進宮拜見皇後,她甚至還碰到過天子,她湊什麼熱鬨啊。
公孫敬聲夫人此舉就是湊熱鬨。
昭平君和公孫敬聲家鄰居非富即貴,他二人家奴出去,旁人見狀也跟著出去。翌日,離高祖廟最近的那一段路就被公卿勳貴夫人占了。城內宵禁,晚上不能留人,奴仆們就用白灰圈地寫下大名。
公孫敬聲和昭平君跟上峰出去幫忙的時候看到他們的大名,尷尬的差點摳出一座長安城。
二人同僚分彆打趣他們。然而沒等同僚笑出來,他們就看到親戚甚至父親祖輩大名。
這些日子太子為司馬遷挑的四人也隨太常府屬官太史令或太史丞等人東奔西走。
二十八日,無風無雨,不冷不燥,灞柳嫵媚,春花嬌豔,禁宮莊嚴肅穆,城內四下寂靜,百姓尚未起來,城中剛剛可以走動,太常就帶領屬官前往高祖廟。
天家父子跟往常一樣不急不躁。但皇家女人們不是。東方泛起魚肚白,各宮掌燈,伺候太後、皇後以及史良娣洗漱。
帝王出南門,禁衛兩側戒嚴,百姓在禁衛身後
踮起腳張望,試圖透過厚厚的車簾看到天子、太子以及皇家女眷。
這一日書樓關門,建章學堂放假,五經博士領著學生在路邊等天子。半大小子什麼都沒看見很是不甘,膽大的試圖追上去,被主父偃一把拽住,提醒他跟過去也看不到。
這些學生來長安沒幾年,還沒有長安城外的鄉野小民懂得多。鄉野小民解釋:“天子禦駕一直行到高祖廟,那裡早已戒嚴,除了觀禮的賓客,誰也看不到龍顏。”
主父偃倍感可惜:“原本我也有機會出席的。”
張湯冷笑:“我要是多撐幾年可以站前排,大將軍和大司馬身邊。”
主父偃睨了他一眼:“你可不是站前排嗎。陛下一出宮你就看見了。”
張湯氣得臉紅,鄉野小麵趕忙勸他倆各退一步。主父偃又禁不住嘀咕,“東方朔竟然可以參加太子的加冠禮。這都叫什麼事。”
張湯無比讚同:“竟然還有張賀那小子。”
二人身後的長安鄉民心說,你倆隻能跟我們一樣在此圍觀不是你倆自己作的嗎。
東方朔也作過,但人家年輕有機會。從邊關回來才四十歲。這個年齡在朝正當用。陛下不用他,難道用年過六十的老東西。
年過六十也無妨,可主父偃貪啊。皇帝哪敢把上林苑交到他手上。
君不見就這個小小的書樓,東方朔都不放心主父偃。若非不貪財的張湯在此,東方朔得五日一查賬。
話說回來,禦駕往北從東邊城門入城,路兩側早已有衛尉率侍衛守著。這次不是五步一崗三步一哨,而是一步一人,一邊有三層侍衛。衛尉麾下沒有那麼多人,又從京郊大營調人。期門侍衛在各個城門聽候差遣。
即便如此,城中百姓也都出來了。他們也隻能看到車馬馭手隨從。百姓小聲討論:“第一個是皇帝吧?第二輛車裡是太子,第三輛是誰?馭手旁邊有個女官,裡頭一定是皇家女眷。”
“太後啊。太後後麵是皇後,再後麵是太子良娣。”
“良娣也可以出來?”
“聽說良娣是魯王後什麼親戚。魯王是陛下親侄子。算皇親了。”
……
在百姓低聲討論中,禦駕抵達高祖廟。如長安鄉民所言,此地除了皇家侍衛、接駕的官吏,便是受邀的賓客。
侍衛執戟,百官朝服在身,百姓隻能遠遠瞧見一點都能感覺到公卿的慎重,以及加冠禮的隆重。
太常引路,天家父子上前,太後等皇家女眷在正殿外等候。太常伺候天子為太子行冠禮。冠禮不算複雜繁瑣,包括劉徹帶著兒子拜高祖,也隻用一炷香。
冠禮結束,劉徹帶兒子拜太子的祖母和母後。
隨後劉徹帶兒子回正殿,此時公卿大夫,位列百官之首的大將軍等人都在。劉徹令兒子站到他身邊,他鄭重地向百官宣告,太子成年了。
百官恭賀太子殿下。太子令眾卿免禮。以衛青為首的公卿大夫們抬頭看著長身玉立的太子仿佛看到了大漢未來會愈發民富國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