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長孫愉愉的馬車再沒出現在陸家的巷子裡,連那日日送肉送菜的仆從也再沒見著。
泉石是伸長了脖子盼啊盼,也盼不來冬柚的身影。
傅婆叼著旱煙杆道:“這也太是市儈了吧,畫修複好了,人就不見了。”
“斷沒有這樣的道理,公子畫還沒修複完,縣主就沒來了,可見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兒。”
泉石尋著陸行沒事兒的這日機會,私下去了公主府,回來就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縣主是病了,喜杏兒說縣主病得太厲害了,晉陽公主沒法子,隻能把她帶到山裡去找老和尚救治去了。府裡都沒人,自然也沒人顧得上咱們了。”
傅婆歎道:“哎,真是人無完人啊,小縣主什麼都好,就是那身子骨,太飄了,普通人可留不住啊。”
留不住的小縣主再出現在陸家已經是臘月的事兒了,這畫自然沒趕上晉陽公主的壽辰,因為她壓根兒就沒辦,長孫愉愉病成那樣,她哪有心思過壽啊。
長孫愉愉明顯地瘦了,臉頰上那一絲嬰兒肥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本來就雪白的肌膚,如今更添了一層透明的冰冷。
因為瘦而越發顯大的眼睛,眼下有一絲淤色,顯示著她的大病初愈。那楚楚弱弱之風,簡直能讓世上最鐵石心腸之人也為之動容。
更何況她還帶了一大車肉、蔬,另專門拉了一車冬日用的碳火來,傅婆和青老怎能不愛這位小縣主。見長孫愉愉進來忙地就讓座、上茶,雖然小縣主從沒沾過陸家一點兒水、米。
“婆婆,陸修撰今日不在麼?他什麼時候回來啊?”長孫愉愉甜甜地朝傅婆笑道。
“縣主放心,我讓青老頭去找他,肯定很快就回來了。”傅婆道。
果不其然,青老出馬,陸行在天黑之前就進了門。
“陸修撰,聽說畫修複好了,你送畫到我家,我和娘親都不在,下人也不敢收,真是麻煩你跑一趟了。”長孫愉愉道。
陸行沒多的話說,直接將長孫愉愉引進了書房,把已經裝裱好的《峭石新篁圖》交給了長孫愉愉。
長孫愉愉本來沒太抱期望的,畢竟那時候看著陸行動筆,在她心裡就已經覺得陸行是在毀壞這幅畫了,因此也沒急著來取畫,此刻展圖一看,卻是……
愣住了。
她的視線掃向峭石處,完全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修複痕跡,整個峭石也渾然天成,似乎完全是出自穀蒼山之手。如果不是十分熟悉這幅畫,長孫愉愉甚至會看不出任何差異來。
但差異當然是有的。
整個峭石上多了一條石紋,那石紋應當正是當初的撕裂處,陸行就著那痕跡,以顏色之深淺變化模糊了撕裂的痕跡。
然則這條石紋絲毫沒有突兀之感,甚至你仔細去品,反而覺得多出這一條,更能顯出峭石之嶙峋。若非是長孫愉愉對原來的畫的模樣記憶深刻,此刻看到這幅畫時,是絕對看不出曾經有撕開過的跡象的。
陸行將另一個卷軸遞給了長孫愉愉,長孫愉愉疑惑地接過來,“這是什麼?”
“就是我臨摹的那幅圖,修複之前的這幅畫,終究是改了穀蒼山的畫,好歹得留下它曾經的模樣。”陸行歎了口氣。
長孫愉愉是見過這幅畫的,隻是當時沒有裝裱,如今卻裱好了,畫角還有陸行的落款和鈐印,“摹峭石新篁圖”。
長孫愉愉仔仔細細地對比了一下兩幅圖,以及被修複的那塊奇石,長孫愉愉是真覺得那新添加的石紋簡直是神來之筆。
她心底雖有許多讚歎的話,然而一對上陸行那張淡定的臉就說不出來了。反正她讚他,他也是那幅死樣子,好似瞧不上她的稱讚一般,長孫愉愉於是決定不浪費太多的唇舌。
“陸修撰。”長孫愉愉轉身看向陸行,滿眼真誠地道:“穀蒼山的畫本是價值不菲,可如今加上你的修複,我覺得更能價值百倍,因為它一幅畫身上集中了兩種至極的技藝,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陸行沒說話,隻看著長孫愉愉,似乎在判斷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長孫愉愉自然是真誠的,她最佩服的就是真正有能耐的人,而陸行的確給了她莫大的驚喜。她朝陸行鞠了一躬,“陸修撰,以前我對你多有冒犯,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不出長孫愉愉的意料,陸行的臉上果然並沒露出什麼喜色,他這種人講究勝不驕敗不餒,長孫愉愉是知道的,可讚揚這種人實在太沒有意思了。
泉石和傅婆就站在書房對麵的廂房看著這一幕,他道:“婆婆你快看,公子連縣主都給折服了。”
哪知傅婆卻是長歎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
“婆婆這是怎麼了?”春茗問。
傅婆道:“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如此有禮,那就是落花無意、流水無情懂不懂?”
泉石聽明白了,卻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他家公子可是和韋家姑娘定了親的。
傅婆一看泉石的樣子就知道他犯蠢了。小縣主送來的肉蔬難道不香麼?“哎,小縣主今後怕是不會再來了,冬柚姑娘隻怕也不會再來了。”
泉石一聽立馬就蔫兒了。
書房內,長孫愉愉卻在對陸行道:“陸修撰這次真是多謝你了,是我承了你的情,將來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你隻管說。”
“這麼久縣主送了許多好東西來,就算是付了修複之資了。”陸行埋頭收拾書案上的東西,隨意地應付道。
這是做好事兒不求回報?長孫愉愉以前還會腹誹,但現在不會了,有真本事的人本就有許多怪癖。“那些東西不算什麼,何況還勞煩了青老和婆婆這許久。陸修撰不必客氣,華寧這次很承你的情。”
陸行還能說什麼,隻能點頭。
簡直就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
“那我就不打擾陸修撰了。”長孫愉愉說罷轉身就要走,卻聽得陸行叫住了自己。她極為詫異地轉過頭,在她的記憶裡陸行是很少主動跟她說話的。
“怎麼了?”
長孫愉愉睜著一雙清澈瀲灩澄光明媚的大眼睛,讓陸行再也說不出下麵的話來。想來也是,晉陽公主杖殺一名廚娘是絕不會汙了她女兒的耳朵的。
於長孫愉愉而言,她家廚房裡有哪些幫傭的人,多一個少一個,身為縣主的她怕是絲毫察覺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