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應了是,起身時看了長孫愉愉一眼,這才退去了院子裡。
長孫愉愉則是垂頭看著自己的膝蓋,繼續跪著。
安母發話道:“去把九夫人扶起來。”
聽得“九夫人”三個字,長孫愉愉心裡鬆了口氣,沒想到老太太居然還肯認自己。
長孫愉愉站直身子後,沒有再低下頭,反正遲早得麵對的,所以她就抬起頭,大大方方地讓眾人看。
她離開陸家已經八年多了,不說是滄海桑田,但至少也是物是人非。以前家中熟悉的幾個小輩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都是長孫愉愉不認識的,再就是她幾個嫂嫂都不在,隻有大嫂於氏在座。
眼看著她大伯娘羅氏,以及於氏都老了,眼角的皺紋添了許多,再就是老太太,頭發有一小半都白了。
長孫愉愉看了有些心酸。
然則眾人看她,卻是既沒變,又變了。
說她沒變,那是她和以前幾乎沒什麼區彆,八年的歲月好像沒從她身上流過似的,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和人生的波瀾,依舊美得嬌嫩妍麗,不是成親已久的婦人,倒仿佛剛成親的小媳婦,臉上竟然還有一團珍貴的嬌憨。
經曆了那許多事兒,真不知她是怎麼留下這分嬌憨的。
說她變了,她則是比以前微微長了些肉,顯得臉頰越發飽滿光潔,以前是含苞待放的美,如今則是將將盛放的盛世之姿。眉間有一絲愁,但那等愁卻好似少年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愁。
安母看一眼就明白了,這些年陸行在長孫愉愉身上怕是花了無數的心思,否則絕不能將她養得如此水潤甜憨。
她以前倒是看走了眼,原是以為陸行對長孫愉愉不怎麼上心,卻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竟然情根深種到連闔家性命都不管不顧了。跟陸行一比,她旁邊坐著的那一輩子的冤家對他那小情兒都顯得沒那麼情深義重了。
屋子裡沒人說話,便是羅氏也收起了哽咽聲,擦了擦紅紅的眼眶。
院子裡響起了板子打在肉上的聲音,長孫愉愉沒有側頭,隻在心裡默默地數著數,到五十下時,她輕輕地吐了口氣。
陸行被人扶進了堂中,趴在地上給太爺和老太太又磕了頭,口裡道:“謝太爺罰。”
太爺轉頭看向老太太,這最後如何還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安母道:“當初你走得決絕,險些害得咱們陸家闔府給你陪葬,如今你雖然全全乎乎地回來了,也彆以為就有什麼自傲的。咱們陸家能綿延這麼多代,靠的不是你這種魯莽行事。是我和太爺憐惜你從小沒了爹娘,所以多有偏愛,才養成了你這樣無法無天的性子。老太爺的意思是,還能讓你姓陸就是最大的恩惠了,這家裡是容不得你住的,你要去諫山書院做先生就去吧。”
陸行謝過了老太太。
安母又道:“你先下去養傷吧,等傷好了再來請安也不遲。”
如此冷冷清清地,陸行和長孫愉愉就被“攆”到了東山的諫山書院。
陸行讓泉石先回來收拾的一處院子在半山上,比諫山書院位置高,但離得也不太遠,以長孫愉愉的腳程來算走半個時辰就到了。
陸行的臀被打得皮開肉綻是長孫愉愉預料之外的,她給陸行上了藥道:“怎的打得這樣用力啊?”
“都是皮外傷,沒傷著骨頭,不礙事的,上了藥過幾日就好了。”陸行撐起身穿衣裳。
長孫愉愉忙道:“你起來做什麼?”
“我想去看看老太爺,聽說他老人家身子不太好。”陸行道,“你歇息一會兒,後院有一股泉水,隨時都能燒水沐浴。如今天熱了,這山上卻還涼爽,正適合你住。”
長孫愉愉點點頭,“知道啦,你走路不礙事麼?”
陸行搖了搖頭。
長孫愉愉卻見他臉色蒼白,鬢間微微冒汗,肯定是很疼的,這般疼還堅持要去看老太爺,這讓長孫愉愉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到夜裡陸行還沒回來,半夜裡長孫愉愉睡得正熟,卻被蓮果給推醒了,“縣主,老太爺升天啦。”
長孫愉愉愣了半晌,怎的陸行才回來老太爺就沒了?或者說他老人家一直在等著見陸行最後一麵?
長孫愉愉從東山趕回陸府時,府中已經全部掛上了白色,靈堂也擺好了,看來是早就有準備的。
不管是小門戶,還是世家大族,遇到紅白喜事兒那都是極其忙碌的,老太爺今年已經一百零二歲,升天了那算是喜喪,但陸家從老太太開始都是大哭過好幾場的。
長孫愉愉自然也得跟著哭,她雖然沒見過老太爺幾麵,但這種時候不哭不行,不過一日下來,膝蓋都跪腫了。
至於陸行,那傷根本沒養過,卻也還在靈堂上跪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