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山路,落雪覆蓋山路,遙遙一看山巒重疊儘在雪霧之中,猶如人間仙境……然實則因積雪太厚,路滑陡峭,載了貨物用品的馬車極難前行,就連原本騎在馬上的人也不得不下馬,牽馬緩緩前行。
山路被踩出一條馬蹄混雜腳印的痕跡,腳印深淺不一,足以見得踏雪之人身法武功亦高低不同……此次一同運送玉佛前去中原弟子一共二十餘人,皆著玉虛派弟子白底服袍,外罩深紫輕紗——
為首少年雖極年輕,卻擁有一雙沉冷的雙眸,眉宇之間透著這年紀少有的沉穩。其腰間隻配一把尋常玉虛派弟子用的素雪劍,相比起其他弟子腰間素雪劍總因人練劍習慣留下不同痕跡,那劍卻極新,像是方才從物資房那取得。
此時雪落在他肩上,發梢間,他卻並未伸手去拂,隻是牽著馬,那原本就修長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些……紫紗隨山風翻飛之間,隻道是好一個道骨仙風的少俠,絲毫叫人挑不出毛病。
“看那雪坑,顯然是一邊比另一邊深了半寸,這小孩還能硬著頭皮說自己腿不疼,當真倔驢。”
百尺開外,雪鬆樹梢之間,玉虛派掌門他老人家絲毫不覺得自己抱膝蹲在樹梢之間偷窺有礙顏麵,他內心正大光明,一心掛在那牽馬緩緩前行的少年身上——
一會兒覺得他牽馬繩的手背都凍得發青了怎麼也不曉得帶手套。
一會兒覺得他肩上的落雪也不曉得掃上一掃。
一會兒又覺得,少年發間白雪頗為礙眼。
現在他已經盯無可盯,開始研究他腳下踩出的一串腳印。
白初斂晚了白毅等人約兩個時辰才麻溜收拾包袱開始追,好在本就大雪封山路難行,白毅他們走的不快……加之白初斂腳下功法了得,沒費多少時間便追上了。
他眼力極好,腳下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而此時,眼珠子還掛在自家小徒弟身上,白初斂歎著氣一邊感慨是不是該給徒弟弄個狐狸毛圍脖,一邊抽出腰間素雪劍,一個瀟灑轉身,劍氣已出,那極其敏銳的嗅覺和毫不拖泥帶水的出劍速度,反而把身後靠近他的來人嚇了一跳——
待劍指那淡然冷漠的人眉間,被嚇一跳的人又變成了白初斂。
曆封決伸出兩根手指夾著指著自己眉心的劍刃,稍稍移開,腳下一踏與白初斂雙雙無聲無息落於雪鬆樹下……幾招來往,甚至未驚落樹梢積雪,更不論百米開外那頂著暴風雪前行的小弟子們。
“劍不錯。”曆封決盯著白初斂手中的素雪劍,就連劍柄都用繃帶纏了看不出來自玉虛派,頓了頓,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之意,“你還知道要隱姓埋名就不能用天宸劍。”
白初斂心虛了大概不超過一瞬,當真順著曆封決的話,將那普普通通素雪劍入劍鞘,而後道:“我又不傻。”
再順便扯開話題:“你怎麼來了?”
曆封決背著手,無聲瞅著白初斂,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說呢?
“江湖之上,一枚千年寒冰玉佛價值千金,這麼大一尊擺件,黃金萬兩,足夠亡命之徒無視玉虛派為之瘋狂——更何況此次任務均為年輕弟子,我怕白毅鎮不住。”白初斂七分認真道。
曆封決冷笑一聲:“真當鑄劍台的劍菜市場一般白送?”
但凡任務,自然有風險。
“所以我看著,沒必要為了一把劍把命都舍了,”白初斂道,“更何況玉佛千千萬,徒弟隻有一個。”
曆封決抿起唇。
白初斂一看就知道這貨是不高興了,心想完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又戳他怒點——身為一派掌門,尊老愛幼也有錯麼?
“你能看什麼,平日裡下山都不曾有過幾次的人,怕不是白毅他們真遇見事之前你已經於柴米油鹽之中把自己折進去。”曆封決聲音冷漠,“下山跑得那麼快,你帶銀子了嗎?”
白初斂愣了下。
看眼前這人一臉呆滯,曆封決又想冷笑了,
忍了又忍,當真覺得自己是天底下脾氣最好的人,男人從腰間取下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扔給白初斂——
後者起先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了,入手一摸就知道曆封決扔來的是白花花的銀子,一愣之後,震驚了,脫口而出:“這是同意我跟著去了?”
“還能把你綁回去不成,”曆封決淡漠道,“我又打不過你。”
這些年,伴隨著白初斂出任掌門,曆封決舍了江湖地位回到玉虛派掌事,大小事務一概包攬,讓玉虛派不至於落得坐吃山空……人們都以為曆封決已經投身全力以赴經營玉虛派和折騰白初斂的兩項事業中,卻不知他的劍法,其實從未落下苦練,甚至比在江湖闖蕩時更為精進許多。
但方才,某個基本隻知道睡大覺的人,卻一招出劍,輕易將劍指他命門。
……這種怪物一樣的存在,讓人連嫉妒都懶得提起興趣。
“謝謝,師兄。”白初斂看著曆封決的眼睛真誠道,“你真是個好人。”
曆封決:“……”
曆封決歎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這才從身後摸了把把背上的鬥笠取下來,扣到了白初斂的腦袋上——
眼前的人和景一下子被隔在了輕紗之外,鬥笠側麵還有一垂白鶴展翅刺繡暗紋,白初斂伸手摸了摸,認真地想了下後,用遲疑的語氣說:“師兄,鹽鹽總說我長得好看,但是我覺得那有捧臭腳無腦吹的成分在,其實我也沒那麼好看。”
曆封決:“……”
白初斂:“所以這鬥笠——”
曆封決:“玉虛派掌門總有一日要以真容麵世,待到那日,有人問幾年前江湖上有個出了名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和貴掌門長得如出一轍,你待如何?”
白初斂:“……”
白初斂:“你怎麼罵人?”
而曆封決已經懶得和他廢話了,把該送的東西送到,賬房裡還有成堆的賬本等著他去看……抬手將肩上落雪拍了去,他轉身一個踏雲借力,衣袍撲簌之間,他已離開這雪鬆之下。
落雪之中,唯有一抹深紫色背影。
連“告辭”兩個字都不屑說的樣子。
白初斂用手撥開鬥笠前的輕紗看了一會兒,心中有些酸澀,不知道為何,那人一言不發離去的背影看似刻薄,實則……總覺得他寂寞得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