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斂捏著白毅的臉,原本還欲教育幾句,但是看他唇角未乾血跡,便條件反射似的先抓起他的手腕號脈……方才發現他方才跟那胡一刀對劍,數處靜脈損傷,甚至還有幾處因為內力運行不暢導致奇穴淤堵。
難怪吐血。
“你和那個胡一刀多大仇,不要命了麼?”
白初斂嗓音中隱約飽含怒氣,氣極了生怕自己的情緒表達不到位,還特地撩起鬥笠狠狠地瞪了白毅一眼——可惜近日武林盟,到處都是摳腳大漢,十分辣眼……而白初斂本就生得好,再加上天生眼角上勾自成笑臉,哪怕這會兒凶起來,怒意也不曾到位,毫無氣勢可言。
光他掀起鬥笠這一瞬,已經有好事之徒看了過來——就好像他們等著白初斂做這個動作已久似的。
“無礙,修養幾天便好,師父莫擔心。”白毅不動聲色地伸手替白初斂把鬥笠拂平,餘光看見那幾個轉過頭來的人又滿臉失望地把腦袋擰了回去,他的指尖在那柔軟的白紗上多停了一瞬,“鬥笠哪來的?”
“你曆師叔硬塞的,怕我丟玉虛派的人。”白初斂用不怎麼高興的語氣道。
白毅沒吭聲,心裡想的卻是,曆師叔真是有先見之明。
偌大江湖,女子長得貌美如花並非一定乃幸事,男子又何嘗不是,更何況自古招蜂引蝶這種事向來不分男女——平日裡在玉虛派裡天天看掌門這張臉,玉虛派弟子早就審美疲勞,而曆封決是下過山的,他當然知道這年頭外頭的人平均樣貌水平在哪……
把這鬥笠塞給白初斂,大約跟怕不怕他丟人關係不大。
這邊白毅的心思已經跑偏,而白初斂打發了個弟子去給武林盟主蕭意打了個招呼,自己扶著白毅往廂房那邊走,還在絮絮叨叨:“你說得倒是輕巧,什麼修養幾天便好?你以前斷手斷腳,為師親手給你拚哪吒似的好不容易拚回人形,你這一傷,又得禍害我玉虛派多少靈丹妙藥……”
白毅抿了抿唇,露出了一點點笑意。
在白初斂的念叨裡,方才被天山的人以大欺小,還被公開吊打的羞辱稍稍釋懷,淡笑道:“徒弟向來非魯莽之人,方才有自信接下那一刀,自然有信心宴會完畢回歸玉虛派時痊愈叫師父看不出異常——”
“哦,我還來錯了?”
“……不是。”
“搶你風頭了是吧,就該留著那個什麼一刀讓你二戰三戰,戰到離開武林盟——車輪戰嘛,十次八次你總能贏一次。”
“……師父!”
“嗬!”
師徒二人東拉西扯,話題越跑越偏,白初斂總是有本事三句話堵得白毅一個屁都放不出來,並且惡劣地以此為樂……此時見白毅麵色蒼白,腳下不穩,被自己急得麵頰又浮了一絲絲病態的紅,終於見好就收,總不至於把他又氣得吐出一口血來。
而白毅此時確實是氣血不暢,數處靜脈被方才強行避諱的內力堵塞,尤其是曾經受傷的手臂和腿,實際上每往外走一步都像是上刀山,下火海。
白初斂不說話了,他自然也不再搭話安心走路,唯一能暴露這會兒他刺骨之疼的,就是他越發不穩的步伐,和蒼白的像鬼的臉色……正是倒春寒時,江南濕冷侵骨,大滴的汗珠卻順著他的額際往下落。
感覺到壓在自己手臂上的重量越來越沉,白初斂轉過頭看了白毅一眼,見他唇角緊繃成了一條線,明明痛得額角青筋都凸起了,還是固執一聲不吭……
這性格,也不知道像誰。白初斂歎了口氣輕聲道:“跟你說了,你這脾性早晚惹事……活該。”
說著,卻與刻薄言語相反地,又往上提了提幾乎半個人快掛在自己身上的小徒弟。
白毅苦笑一聲,反駁不得。
偌大武林盟山莊,當兩人終於快要走到玉虛派弟子被安排休息的緣落,忽然見回廊另一端,角落裡一個人影跑過——那人步伐虛浮,下腳卻極輕,一聽就是個小孩……白初斂掀了掀眼皮子根本懶得搭理,反而是白毅,忍著痛粗啞嗓子問了句:“誰?”
沒想到,從回廊那邊走出來的卻是認識的成年人,那蝶扇門門主顧德凱手中抱著個匣子:“白世侄,身體可還安好?”
誰是你世侄,一次不糾正還叫上癮了?
鬥笠之下,白初斂對這來套近乎的人不太感冒,翻了翻眼睛——顧德凱這種無利不早起的人,會出現在這,且看上去等待許久,自然就是……
白初斂瞥向牆角某個小小的身影,她自以為藏在那藏的很好……又或者是她壓根就是知道自己藏在那瞎子都看得見,於是隨便藏一下。
遠處。
白毅不得不打起精神與顧德凱寒暄時,顧念清感覺到白毅身邊那人投來的目光——隔著鬥笠,她也能感覺到對方眼中的冷漠。
而這人的身手,方才顧念清時看到了的,想到大約是白毅的師兄之類的人,她縱是心中不滿這人怎麼這麼肆無忌憚地打量她一個小姑娘,卻還是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走出來,牽著她爹的袖子給玉虛派兩人問好。
顧德凱為了“未來蝶扇門姑爺”顯然下了血本,一出手就是個六十年的山參……出門在外什麼都不方便,不要白不要,白初斂在白毅身後擰了把他的腰,示意他接下。
白毅無奈伸手接過顧德凱手中匣子的時候,顧念清那張漂亮的小臉像是亮起了光,明媚又羞澀的模樣。
她從頭到尾未說一句話,末了才眼角含著羞飛快瞧了白毅一眼:“白少俠好生休息養傷,莫跟小門小派一般見識,那天山忒不要臉!”
顧德凱假裝喝住女兒,方才與二人告辭。
送走了這父女倆,白毅頭隻覺得更疼了,終於忍不住道:“師父,之前你在船艙裡問我許多問題,我還以為你也看出來這蝶扇門的大小姐好像是心悅我。”
“哦,”白初斂道,“我是看出來了啊。”
“那還怎麼能無緣無故收受她禮,日後若要還——”
“你現在要用這東西,收下有什麼錯?還禮為師自然會替你還,怎麼,玉虛派窮到手指粗細的山參還要用掌門徒弟的本人肉體去還的地步了?”白初斂就不耐煩白毅去想顧念清的事,哪怕是費神去想怎麼拒絕她都不行,“嘖”了聲,轉過頭瞥了白毅一眼,“你倒是想。”
白毅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
什麼“肉體”,他聽了都想臉紅。
“一顆山參你就鬨著以身相許啦,當初撿你回玉虛派時候為師掏空了玉虛派的藥閣,”白初斂又把這件事掏出來嚼吧,“按照你的邏輯,彆說這輩子以身相許,下輩子和下下輩子你都得是我的人。”
白初斂說得那叫個理直氣壯。
白毅聽了,隻覺得原本就沉悶的胸口忽然再次氣血翻湧,就好像身上經脈一瞬間全衝開了又一瞬間全堵上了,他腳下有點發軟……但不是難受的那種。
白毅伸出舌尖,舔了舔發乾的唇瓣,覺得白初斂這個提議和暗示雖然奇怪,但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至少比顧念清扯一塊讓人覺得舒坦,於是他頓了頓,轉過頭認真問:“師父這是要跟徒弟緣定三生?”
白初斂被問懵了,瞬間想到了夢裡,兩世,整整兩世,均落得兩口棺材慘淡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