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買地的事比沈宴秋預想的還要困難一些。
懷信將近來臨安城出手的店鋪都整理了出來,陪她依次實地觀摩了一番。然而這些店鋪不是地積小了些,就是位置偏了些,好不容易有全部符合條件的,偏生隔壁開的是家妓院,與她禮堂的氛圍格格不入。
這麼一番下來,計劃不得不暫時擱淺,尋找彆的方法來進行彌補。
這日,城門外湧入大批暨嶺一帶的災民,因為禁軍卡著關哨,禁止入行,最後導致災民□□,與禁軍大打出手。後經鎮壓,雖平息了下去,卻也導致城中人心惶惶。
沈宴秋在院子裡一邊畫著雜誌最終章額外贈送的小漫畫,一邊聽心兒從外頭回來給她絮絮描述城裡的情形。
災民的事跡聽著固然可憐,然而國家的管理本就意味著犧牲小部分人的利益,從而換取最大化的利益。如此一來,也就沒了誰對誰錯之分,是以除了唏噓兩句,也無法發表更多的看法。
“心兒,我有些餓了,你去幫我準備些糕點來。”
沈宴秋沒抬頭,還是專注地用畫筆在宣紙上塗塗抹抹。
“好的,小姐。”
心兒應下後便提著菜籃子進了庖廚。
不大的院落裡時而飄過一陣穿堂風,格外沁人涼爽,與從前臨安一貫的灼灼夏日相比,顯得幾分異常。
頭頂的榕樹在地上落下一片影綽的陰影,粗壯的枝乾上,薄易正翹著二郎腿斜倚著,腰間搭著本書,看那浮誇的封麵畫風,就知道是出自底下某人纂寫的“著作”。
此時的他約莫是將書看完了,是以掏出一枚小方盒,拿出粒糖塊放嘴裡含著。
那邊沈宴秋補完色,這才拿過桌案上的水杯潤喉,突然出聲道:“你說,暨嶺出了那麼大的天災,朝廷難道就沒點應對措施嗎?城外的災民雖能鎮壓一時,但等人數多了,難免激發民怨。”
話中的“你”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大抵是見他敢到宮中行刺,便理所當然的覺得小侍衛可能會懂點國家政事,即便不了解內情,也會有些不同於常人的見地。
薄易扔了扔手中的鐵方盒,又準確接住,
不疾不徐道:“目前國庫的第一筆賑災銀兩已經批了下去,還派了十縱隊的禁軍精英前往救援,在暨嶺附近也搭建了不少災民的臨時救助地。此外戶部也在幾日內與周邊的多家寺廟達成了合作意向,屆時會開展麵向民間的賑災籌舉儀式。從應對措施上來說,天災難測,朝臣已經儘可能快速有效地給出了解決方案。然而城外那批被鎮壓的災民,不去發糧處接受救濟,還千裡迢迢地跑到臨安城聚眾鬨事,想必是受有心人挑動,故意激化皇家與民間的矛盾。不過憑借朝中那幾位老狐狸的手腕,現下想必早已有所動作,無需太過放在心上。”
他沒說的是,混雜在災民隊伍中挑撥離間的其實是秦國人。
即便知道往事已逝,還是不想讓她聽到不好的字眼,勾起一些不快樂的回憶。
沈宴秋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道:“你可知籌舉儀式具體哪日開始,我也想捐筆銀子給災區。”
薄易挑挑眉,想起自己似乎並沒有從戶部那邊問來具體的日期,思忖片刻,徑自道:“就在後日。”
沈宴秋不知道,懷信的這一句“後日”,最後累得戶部人馬連夜趕工,這才讓寺廟的祈福籌舉足足提前兩日進行。
兩人聊了幾句,沈宴秋反像打開了話匣子,沒再繼續急著往下作畫,而是將畫紙用石頭壓好鋪晾,便站起身四處走動,順便活動筋骨。
站在樹下,她仰頭看見薄易手裡晃蕩的清脆直響的鐵盒,不由愣了愣,笑道:“我從前也像你這般喜歡隨身帶糖。當時有個盒子,唔……跟你這鐵盒模樣生得差不多,不過這個習慣已經丟掉好久了。”
薄易將盒蓋“哢噠”一聲斂上,指尖收緊,將盒麵上的紋路擋了個嚴實,隻是意味不明地扔出一句:“是麼。”
沈宴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時回憶起那段尋死覓活的往事還是會覺得幾分羞恥:“那時候我心情不好,經常會冒出點輕生的念頭,後來想到吃甜食可以緩解心情,便讓婆婆幫我隨身準備了一個鐵盒,每天都會在裡麵備上十幾顆糖。不過吃了一陣子,發現並沒什麼效用,便沒再繼續了……也不知道之前那盒子被我扔到了哪裡……”
她的語氣輕
快,像是跟人分享一件好玩的事兒,讓人都無從對她升起任何有關同情的心理。
薄易垂著眸,一言不發,摩挲在鐵盒上的指尖卻是微微用力,帶著點克製。
在他拇指掠過的地方,盒麵畫著幾片楓葉,右下角題著一個“秋”字。
就連沈宴秋都不記得了,當年婆婆給她買鐵盒時,正好看到市麵上出了“春夏秋冬”的四季款,那時為了應她的名字,便挑了一個題著“秋”的……
一陣清風徐過,引得樹蔭搖曳,日光投射下來的光點隨之在人身上晃了晃。
薄易眸底晦暗一片,有些難言。
倒不是因為她忘了她曾在大啟七一年那個雪天對他的施予,隻是他沒想到,原來那個救了他一命的糖盒,竟曾是她輕生想要重拾生念的卑微寄托。
她說,這個糖盒並沒能消掉她輕生的念頭,所以,她後來又經曆了些什麼……
一片榕樹葉從枝頭簌簌落下,在空中回旋起悠揚的弧度,仿佛連接著時空旋鈕,一下子牽扯著人再次回到那年寒冬。
那是他去邊塞曆練的第四年,彼時平靖關淪陷,敵軍十萬兵馬,我軍寥寥八千精兵。
派去臨安請援的快馬送去一批又一批,卻遲遲沒有等到援兵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