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與馬守應交情不錯,此前也多次合軍,同樣的,李自成也將馬守應視為一個強力的夥伴,由是黨守素一聽趙當世是回營來的,當即便親自引路,帶見闖將李自成。
李自成軍本營就駐紮在襄樂九龍川一線,除卻其本軍外,還有臨時組團的亂世王、過天星兩部流寇,總兵力合計達三萬餘。
趙當世等初到大營,李自成恰好不在,黨守素自有差事,便另安排兵士帶著眾人至一大營帳暫時等待。
侯大貴也曾在李自成軍中待過,此次再來,卻並無故軍故人的感慨。趙當世問他是否感覺有所不同時,他搖搖頭直道:“不同,不同。”至於差異在哪裡,他想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來。
反倒是徐琿低聲道:“方才從前營至後營一路走來,景觀果然陡變,尤其是中軍營一帶,似有官軍
氣象。”他說到“官軍”二字,臉上忽然一緊,就低下頭去,不複再言。
他的意思趙當世明白。李自成將全軍分為五營,即前中後左右。其中左右兩營分為亂世王、過天星等雜部駐紮,眾人沒經過,不好評判。但前中後三營的軍勢一目了然——前營最差,後營次之,中營最精銳。而實際上,單論兵力數量,前營則占據絕對大頭。憑借著多年行伍的經曆,按著營帳數,趙當世估摸著前營少說也有萬餘人,中營最少,頂多千把人。
前營人多,但大多是臨時征召裹脅的貧民、羸兵,戰鬥力很差,對陣中的主要作用也無非是添油、當炮灰,趙當世敢肯定,就算這些人一戰死個乾淨,他李自成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睛。相應的,這些人的待遇也極差,基本就是每天兩碗稀粥糙米吊著命,形容相貌與於路趙當世他們見到的流民無異。
反觀中營,景象完全不同。中營兵雖說也大部分瘦削,但勝在頓頓飽飯,還時不時因為勝仗加些佐料,精神氣完全不是那些搖搖欲墜的前營兵能夠比擬的。中軍營裡就包括李自成的王牌“老八隊”,他們才是全軍的支柱與靈魂。這些人打沒了,他李自成也就抹脖子彆混了。
徐琿忍不住讚賞中營一句,這趙當世還讚同,但說什麼“有官軍氣象”,那純屬瞎扯淡。打似前營那般的流寇饑民,哪路官軍贏不了?要說都有老八隊
那般精銳,那可真是往官軍臉上貼金。
聽說在中軍營還有一群由少年組成的“孩兒兵”。這也並非李自成的專利,時局混亂,要想有效掌控一支兵力來源龐雜的軍隊,單憑頭領個人和寥寥幾個親戚自然不夠,所以就得從小培養一些親信,以後認作義子也罷、嫁女嫁妹也罷,都可以幫著穩定對軍隊的控製。
趙當世一眾人到大營時已是哺時,又等了一段時間,及至日暮也未有人來通知李自成的消息,幾個性子急躁的閒得發慌都有些坐不住。侯大貴更是借口“透氣”,數次出到帳外張望。
趙當世也有些不快。眼下尚在與官軍交戰,李自成在外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也可以理解,但你不能就這樣把自己“堂堂”老回回馬守應的使者晾在這裡不聞不問吧,甚至連口水也不給喝。
眼見日薄西山,眾人肚子也開始咕咕叫,情緒都低落到最低點,侯大貴實在熬不下去,魚躍而起說要出去找人理論。
還沒邁出帳門,迎麵走來數人,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挺拔,麵色弘毅,很是英武,趙當世以為是李自成,趕忙爬起來見禮。一言未發,那人先拱手道:“讓各位好漢多候了,實在見諒。襄樂一帶官軍未靖,軍務繁雜,掌盤子他實在走不脫身,隻能讓在下前來接待。”
趙當世見他一表人才,又是陝北地方口音,既非李自成本人,料也是軍中大哥,半點不遲疑,納頭要拜,並道:“小人老回回麾下趙當世,見過將軍。”他不說是張雄飛派來,也不說自己在回營的職務,自是要暗中提高自己的身段。
那人扶過趙當世道:“趙兄不必如此。你我同抗官府,便如兄弟般相對,無需那些繁文縟節。”
他這話一說,趙當世等人對其觀感大好,心中也親近起來。流寇基本上都是苦哈哈出身,有人一朝得勢,哪怕是些小勢,就會學著當初欺壓自己的那些官員吏僚般欺壓他人,似張雄飛便是典型例子。醜惡嘴臉大夥兒看得多了,冷不防來個這等和氣的,自是讓人刮目相看。
那人接著報上家門道:“在下高傑,米脂人,承蒙弟兄們瞧得起,平日裡也有個‘翻山鷂’的諢號。嘿嘿,如今說出來真丟人得緊。”
“原來是高大哥,小弟有眼不識泰山,久仰了!”趙當世抱拳致意,心中卻警惕起來。他對此人在原本曆史上的履曆不是很清楚,但大致知道絕非善類,其所作所為絕對與此時的笑臉大相徑庭。
高傑怎知他心中思慮,仍是笑盈盈的:“趙兄弟是從回營來的,卻不知分屬哪家營頭?”回營與闖營差不多,是由多家勢力聯合而成,直屬於老回回的部下待遇地位可比其他雜牌要好上不少。
趙當世波瀾不驚,也微笑著道:“小弟不才,就為老回回本人做事,在中營濫竽充數個哨官。”
流寇編製混亂,名目繁多,但基本與明朝相仿。哨官一職在明朝軍中不常設,通常統帶三四百人,在流寇中統率上千人的也不是沒有。他給自己安個哨官,高傑也探不出虛實。
侯大貴等也不是沒腦子的人,知道現正值緊要關頭,個個也拿出十二分演技,或垂首不語,或麵無表情。
高傑臉色不變,四下看看,故作驚訝狀道:“趙兄弟身為哨官,怎地手下隻有這幾個弟兄?”
聽到這裡,趙當世表情忽地悲傷起來,連歎數聲道:“此次老回回為與闖王等聯係上,特派了小弟帶本部五百健兒出來。那五百健兒雖說個個精悍,卻怎奈自陝南至陝北官軍密布,一路艱險下來,卻是折的差不多,隻留下小弟與這些個命硬的弟兄,拚死也要將暗號帶到。”頓了頓,還用手拭了拭眼角,“待見了闖王、闖將,結了任務,小弟便要與剩下的弟兄同官軍拚命,以慰數百在天之靈!”
高傑聞言,沉默一陣乃道:“兄弟們一路辛苦,也不白給。待闖將到了,自會給諸位弟兄一個公道。”
末了,又說一句,直將趙當世當場唬住。